世无匹(清代白话长篇小说)第27页
又因先君素性耿介,宦橐萧然,所有薄蓄,仅完丧葬,而住居什物,日渐消沉。
彼时承内父美意,即欲收拾小弟到家读书。
小弟因想男儿志气,必要自己挣立,若碌碌依人,虽至富贵,终必为人窃笑。
因再三辞他,且到进学之后,方议完婚。
内父知小弟志向如此,也便不来相强。
小弟到十九岁,先父服满,才应童子试。
幸属文宗见知,就拔了第一名进学。
是时内父方欲议及毕姻之事,忽然竟奉上命,差往陕西,护解边关军饷。
不惟钱粮重务,抑且庚呼紧急,儿女细务,只得暂置一边,忙将银子上了车儿,讨二十名官兵护送。
未到半途,一日忽见前面三檐黄盖,一对银瓜,两条开棍,远远喝道而来。
后边一顶绿绸官轿,坐一人,气度颙望丰神安雅。
内父见他气概,定是一位显宦,便叫歇下车子,自己与众官兵都带着马,站在旁边,让路与他过去。
那官府在轿内看得仔细,便问道:『你们是解钱粮的么?』众兵道:『是奉户部差到陕西解兵饷的。
』那官府道:『既是京里下来,解官是那一个?』内父连忙应道:『是户部仓官陆卓人。
』那官府道:『可是陆某之子么?』内父说:『正是。
』那官府道:『这等说起来,是我年侄了。
』
内父就问轿内是那一位老爷,那官府便道:『老夫是兵部侍郎张西庵。
』内父想一想,果然有个张西庵与父亲同年,是个忠正之士,自永乐登极,便不肯出来做官,久已在家享福的了。
内父慌忙下马,口称年伯,深深行礼。
那张西庵也就出轿扶住道:『老夫久不在京,朝中这些僚友,都已疏远,正欲问问消息,请到舍下去坐。
』内父因部限紧切,不敢耽搁,再三力辞。
张西庵道:『舍下去此不远,聊奉一茶,以表年谊。
且陕西抚台两次致书通候老夫,今老夫正欲修启一封,烦年侄附去。
』内父因是年伯,不敢违拗,只得叫众官兵趱着车子,一同跟张侍郎走去。
约有四五里地,方才到了,果见门墙高峻,宅第连云,门首的对联道:司马名高户拥貔貅百万;平原客重门迎珠履三千。
到了门首,张西庵先出轿来,拱内父入去,内父忙跨下马,同入厅中,从新施礼就坐。
使者捧上茶来,张西庵道:『老夫一向散处林臯,满腔事业,尽付东流。
今僚属知交,或迁或罢,落落无多,每一言及,不胜可叹。
年侄久在京师,诸公近况,必然熟悉,幸为老夫告之。
』内父约略答了几句,便起身辞别道:『老年伯若有台翰,幸即挥付,以便登程。
』张西庵道:『年侄姑请宽坐,老夫尚有要言相托。
』才坐下,便治酒出来,珍羞罗列,樽罍交陈,张西庵逊内父入席,内父再三告辞道:『小侄单身客路,正愧无物相敬,何敢遽当老年伯渥款!且部限甚促,万万不敢羁留,且俟回京之日,便道再来候教。
』张西庵道:『上限虽严,也不在这半日。
况前途山坡险峻,此时已不可行,莫若在此过了一宵,明早老夫遣众家人护送过岭。
况今晚尚欲写书与抚台,至年侄途中劳苦,书中自然先容,就迟一两日,也不妨事。
』内父见如此说,只得勉强入座。
张西庵便吩咐把饷银抬进内厅,拨四个管家陪着众官兵在东厢房用饭,直饮至深夜时分,方才酒散,张西庵令内父安置,方才进去。
到得五更时分,又治饭与众人吃了,张西庵写出两封书启,一封送与抚台;一封送与提督。
内父满心欢喜,再三谢别。
张西庵果唤十余个家人送过了岭,方才回去。
内父催众人又走了五十多里,方才歇息。
内父下马闲看,只见车内的银鞘有些不同,心上疑惑,令众兵抬下车来,见封皮宛然,但觉朱批略异。
忙叫打开一鞘,并非元主饷粮,却都变了石块。
内父惊得魂飞魄散,慌忙都开看时,那里见一毫银子!内父哭死方苏,众兵无不骇异。”
干白虹也惊问道:“这是什么缘故?”曾九功道:“说来真个奇怪。
当时内父所遇到的那个官儿,却并不是兵部侍郎张西庵,竟是一伙大盗。
原来这银子上鞘时节,他先在京中看得仔细,及至差了内父,他便查明跟脚。
又知张西庵久不在京,与内父定未谋面。
内父未出京之时,他预先赶到这所在,赁了房子,做成假鞘,中间藏了砖石,依旧用封皮封好。
又着人在百里之外打听内父到来,他乘车轩盖,故意遇着,一片胡谈,将内父诱归己室,连忙设席相留,把官兵哄开,悄然换入假鞘。
又恐天明起身,就看破了,却令伙党乘黑,早护送过岭。
内父不知是计,走了大半日才看出来,方知昨夜堕了贼计。
星飞赶到旧处,单单止剩空房,拆看两封书札,皆是素纸。
内父计无所出,几番要死,众官兵再三不容,只得报知当地官府缉拿,自回京中伏罪。
朝廷以为堕误军机,敕下法司严刑勘问,连张西庵都拿了来,与内父识认,却并不是这面貌。
可怜内父奉旨追赔,终日严比,不堪痛苦,死于狱中,田产奴仆尽皆籍没,不想小姐也入宫为婢。”
说到这句,便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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