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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真后史(新镌批评出像通俗演义禅真后史 )第1页

禅真后史

清溪道人编次

禅真后史

版本:

清代删节本。五十三回。

作者:

题“清溪道人编次”,“冲和居士评校”,清溪道人或以为即方汝浩;与《禅真逸史》的编撰者,当为一人。

内容:

书接《禅真逸史》,叙述薛举重新托生为瞿琰,惩奸除恶,降魔除妖,最终仍旧急流勇退的故事

糜公有言,佛为朝廷养济院,有功于国,则亦取其真,实际非必捐妻肉之累,饭藜茹藿,膜拜燃香,吟梵唱偈作净土津梁。乃俗子扬其波,儒流亦且导其澜,祈悟门于贝叶琅函,不复问拯世济民实事,翻阅参求间,一腔热心已消矣。暨出,寡建竖,投老林壑,又拾传灯余烬,与二三黄面髡相诘难,依皈拱卫,胥老稚投礼空王。

噫!真在是乎?不知大根器人,何尝不从仙释中毂转?何尝不向仙释中归根?其间一段真功行,良善可庇,疲癃可起,奸逆可锄,魑魅可扫,慈悲肝胆侠烈心肠具备,不尽惨然眉低断努目态也。

则煦煦谈矜恤者伪,而柔刚互运者真;拘拘明心性者伪,而晦蒙不蚀者真;汲汲事梵修者伪,而践履沉买者真。即如薛仙,身膺天,已入圣而脱凡,犹必再试之时艰,以补昔日罅漏,可识真之旨矣。然不指迷真之幻影,世且认贼作子,来金吾、党氏俱可身上金台;不指寻真之竟究,世且丧志望洋,秋侠士、耿郎胡得立地成佛?揉叛盗于忠良,祛下回分解。

奸慝于禁近,《后史》皆所以补《逸史》未备,所为继之而起也。若夫清溪道人试提醒于前茅,已作南车之指;猛钳锤于后劲,允为暗室之灯。衷以屡注而逾热,识以久历而逾沉,奇以弥触而弥吐。禹鼎不足铭其怪,溟海不足方其灏;时花不足斗其艳,朝霞不足侔其鲜。人各具眼,应尽悸目挢舌相惊赏,毋饶不佞笔舌也。

时崇侦己巳兰盆日翠娱阁主人题。

源流真土真铅真汞,元神元气元精。三元合一药方成,个是全真上品。动静虚灵不昧,混全实道圆明。形神俱妙乐无生,直谓虚皇绝境。

这一首词名〔西江月〕,乃一隐士与潘炼师讲道,作此赠之。大率修炼之术,离不的这个圈子。又闻《广成子真语》云:“有阴德者,径补仙宫。”故知修真成道者,不独在乎导引、胎息、烹鼎、吐纳之功,全重那一点灵台的良善,积德累仁,以成至道。就如那《禅真逸史》所记,一释三真,都归正果。

林澹然在渤海王高欢麾下为将时,长刀大戟,杀人如麻,似与如来戒杀之训相悖。及后猛省回头,披缁削发,虽逃梁复魏,不免许多魔障,而内心不损,外行不回,终证菩提上果。

门下如杜伏威、薛举、张善相三贤,除奸剔蠹,济世利民,年逾耳顺,弃位苦修,俱相继霞举,此亦一念真心,发为功行,极圆极满,乃能如是也。后来唐高祖武德年间,敕赠林澹然为通玄护法仁明灵圣大禅师,赠杜伏威为正一静教诚德普化真人,赠薛举为正一五显仁德普利真人,赠张善相为正一咸宁淳德普济真人。则修于寂者彰于显,自是本根上一脉精光,不可磨灭。

“前史”已悉大意,而今复辑《后史》一书,与“前史”源流相接,不过是“禅真”二字。谨按唐太宗贞观二十三年,饥馑流离,盗贼蠭起,太宗皇帝听了李太史之言,令叶法师发檄祈请,极其诚恳,遂有真人降生阳世,征番灭寇,拯溺扶危,逐鬼荡魔,利民济物,只在三十年之间,做成了许多因果。只为着这个真人下界,提挈了几个道友同上天堂,又引出无数希奇古怪的事来。正是:欲修紫府清虚教,还本儒宗礼义心。

第一回耿寡妇为子延师瞿先生守身矢节

诗曰:

清商萧飒汉江秋,红紫枝头色正柔。

坠叶逐流随月渡,残芳带雨倩风揉。

莺簧漫拟鸟鹏调,蝶拍空传鸾凤俦。

不是须眉异巾帼,伦常堕地仗谁收?

话说隋末时,卢溪州辰溪县毗离村里有一秀士,姓瞿名天民,字子良,生得长须秀目,白脸丰颐,举止从容,天然风度。

幼丧父,家业甚窘,娶妻郁氏,苦守清贫,朝耕暮读,以养其母元氏,年过三十,未有子嗣,忽一日,进城访友,谈及艰难一事。这友人姓刘名浣,与瞿天民幼同笔砚,最相契爱。当下留住吃了午饭,二人筹划资身之策,商议了半晌,无计可施。

瞿天民正欲作别起身,忽听门外有人声唤,刘浣道:“仁兄且慢坐,待弟看是甚人,然后送兄。”瞿天民依允,坐于轩内,在窗眼里张时,只见刘浣揭起竹帘,迎进一个人入来。那人头戴尺余高一顶尖角扁巾,身穿一领淡青粗布道袍,足穿高跟深面蒲履,与刘浣礼罢,移过杌子并坐了,附耳低言。说了一会,袖中取出一个柬帖,递与刘浣。刘浣含笑接了,看罢,起身进轩内来秤银子。瞿天民问是何故,刘浣摇手道:“少刻便知。”

一径出客座里,将银子送与那人。那人接了,千恩万谢,临出门时回头叮嘱道:“老哥千万话勿得个,千万话勿得个!”刘浣点头应允,那人欢喜作别而去。刘浣拍手笑将入来,瞿天民迎道:“那人却是兀谁,贤弟这等好笑?”刘浣道:“仁兄不知,这人姓边名荐,插号叫做笾箕。原籍海州人氏,腹内颇通文墨,在外设帐十余年了,只为着一桩毛病,往往馆事不终。今日此兄却又做出这睧儿来了。”瞿天民问:“那人有甚么毛病?”刘浣道:“这笾箕倒是个有趣的朋友,酒量好,棋画也好,说科打诨更好,钱财也不甚计较。奈何酷好的是这一着,每每为此事打脱了主顾。目今在敝邻耿寡妇家处馆。这耿氏家道富足,且是贤德,丈夫耿鼎早亡,只生一子,将及十岁,馆谷有二十余金,款待甚是殷懃,朝暮酒肴茶饭的齐整,自不必说。这小边看上了他家一个小厮,叫名锦簇,在馆中做伴读的。两个正在花园里行事,被他父亲撞见了,当面抢白了一顿,不容进馆。他如今在这里安身不稳,就欲起程回去,因无盘缠,将这张关约押弟五钱银子,岂不是一场好笑?”

瞿天民道:“那厮既是无耻,贤弟不该将银子借他。况这纸关券,乃无用之物,要他何干?”刘浣道:“这银子专为仁兄而发。不然,怎生轻自与他,这柬帖儿更是有用处。”瞿天民不解其意,细问其故,刘浣道:“仁兄诉说寥落无措,小弟踌躇难决。适间小边失馆,其中似有一个好机会,故此不惜小费,收了关约,为兄一图,不识可乎?”瞿天民道:“深感贤弟盛雅,此馆得成,老母甘旨有望,煞强似耕种的清苦。只是一件,彼已长往,留此废约为质,惟恐无成,徒为画饼。”刘浣道:“边兄一时露丑,惶愧无地,故着忙要去。若迟延数日,则愧心渐解,必夤缘求恳,捱身入户矣。故小弟收约赉银,使彼死心塌地而去,为兄图馆,一也;耿寡妇之父濮员外与弟有一脉之亲,今日弟即亲去力荐,或者有几分成就之意,明日便见消息了。”瞿天民欢喜作谢,辞别而回。

当下刘浣径往濮家来,恰值员外在侧厅内与一少年围棋。

两下相见,礼毕,员外道:“久不相会,今日何事下顾?”

刘浣道:“有一言求教,特此奉谒。”员外笑道:“足下请坐,待老朽完此残局请教何如?”刘浣道:“绝妙,晚辈正欲一观。”

那少年道:“老伯已拜下风,不必终局。”员外道:“局上未分胜负,小子何得狂言!”两下互相笑谑。刘浣候二人棋毕,即将荐馆与瞿天民之意细细说知。员外道:“舍甥小馆已有一位姓边的朋友在彼,难以斡旋。”刘浣又将小边逐出情由说了,员外笑道:“斯文中做此道儿的极多,何足为异。边先生既已辞馆,老朽就与小女说,择日奉请令友便是。但不知瞿君举止抱负何如,不要蹈老边的旧辙才好。”刘浣道:“敝友才识不凡,立身诚实,断不似旧师的景态。”那少年道:“凡人家请师长,必须有才、有法、有守的方好。”濮员外道:“请问兄长,何为才、法、守也?”少年道:“凡为师长的,饱学不腐谓之真才,善教不套谓之得法,诚实不伪谓之有守。师长具此三德,子弟们方有教益。”刘浣道:“敝友瞿君,三德未必俱备,然真诚质朴,教法亦精,断不误却令甥功课。”濮员外道:“尊驾之友,决非妄诞者,老朽力言,管取馆事立就。”刘浣欢喜自回。次日,濮员外亲到耿家,见了女儿,备言刘浣荐馆之事,又说瞿先生恬静饱学,教法最精,兼且近便,不可错过。濮氏从了父亲之言,即写下关约,着苍头送到刘家。刘浣自令人通知瞿天民,不必细说。此时正值四月初旬,这耿寡妇是个节俭的女人,预先送了两个请帖,趁着立夏节日,顺便排下筵席,邀瞿先生进馆,濮员外、刘浣宾主三人,盘桓了一日。次日,依然令小厮锦簇伏侍小主耿宪读书。

光阴荏苒,不觉又早月余。濮氏见儿子功课不缺,举止端详,与前大不相同,心下十分喜悦。家下人又言瞿先生温柔雅量,待人以礼,更兼善教不倦,甚堪敬重,故此濮氏管待倍加丰厚。忽一日晚上,濮氏吃罢晚膳,正欲脱衣寻睡,猛听得牀头戛戛之声,急执灯看时,却是一对蚕蛾,两尾相接,在那里交媾,四翅扇扑,故此声响。濮氏疑道:“此物从何而来?”

掀起枕席瞧看,见一个破损空纸包儿。问儿子时,答道:“早上在花园内扑得的,故包了放于枕下作耍。”濮氏哏了一声,将蚕蛾掷于牀下,息灯睡了。闭眼一会,转辗思量,睡不安枕,翻来覆去,心绪如麻,长吁数声,披衣而起。此时天色曛热,纱窗半启,只见一轮月色,透入罗帏。濮氏轻身下牀,移步窗前,凭槛玩月,不觉欲火如焚,按捺不下,倚着围屏,立了一回,奈何情兴勃然,势不可遏。一霎时面赤舌干,腰酸足软,反觉立脚不住,急纵身环柱而走,如磨盘一般。团团旋绕有百十个转身,愈加遍身焦热,心痒难禁,口咬衫襟,凝眸伫想,恨不得天上坠下一个男子来耍乐一番。又想着家下有几个小厮,年俱长成,已知人事,寻觅一个消遣也好,只是坏了主仆之体,倘若事露,丑脸何以见人?呆思一会,猛然想起瞿师长青年美貌,笃实温雅,若谐片刻之欢,不枉人生一世,纵然做出事来,死而无怨。正是色胆如天大,只因睹物生情,拴不住心猿意马。

当下侧耳听时,谯楼已打二鼓,回头看宪儿和侍女们皆已熟睡,忙移莲步,悄悄地开了房门,轻身下楼,踅出银房,黑暗里被胡牀绊了一跌,急跃起转过轩子,趁着月光,一步步捱出茶厅,早见是书房了。濮氏四顾寂然,伸出纤纤玉手,向前敲门。却说瞿天民正在睡梦中,被剥啄之声惊醒,心下疑道:“更阑人静,何人至此?”急抬头问道:“是谁?”门外应道:“是我。”

却是一个妇人声音。再问时,依旧应声:“是我。”瞿天民惊诧道:“这声音分明是耿徒之母,夤夜至此,必有缘故。”原来濮氏与瞿生虽未觌面相见,然常出入中堂,呼奴唤婢,这声音却是厮熟的。当下瞿天民口中不说,心下思量:“夜深时分,嫠妇独自叩门,必有私意存焉。不开门,虑生嗔怪,坐馆不稳;若启门,倘以淫污之事相加,如何摆脱?”

正暗想间,敲门之声愈急,外厢轻轻道:“瞿相公作速开门,奴有一至紧事相恳,伏乞见纳。”瞿天民听了濮氏娇娇滴滴的声音,不觉心动,暗算计道:“这是他来就我,非是我去求他,无伤天理,何害之有?不惟他妙年丽色,抑且财谷丰饶,私情一遂,余事可图。”

即起身离牀,正待启门,忽抬头见天光明亮,又猛省道:“阿呀,头顶是甚么东西!咦,只因一念之差,险些儿堕了火坑矣!堂堂六尺之躯,顶天立地一个汉子,行此苟合之事,岂不自耻?此身一玷,百行俱亏,快不宜如此!”一霎时,念头端正,邪欲尽消,侧身而睡。又听得门外唧唧哝哝,推敲不已。瞿天民心生一计,哼哼地假作鼾声,睡着不理。濮氏低声叫唤,无人偢倸,又延捱了一会,不见动静,跌脚懊恨而回,径进房内,恰好宪儿醒来声唤,濮氏抚息他依然睡了。此时更觉欲动难禁,频咽津唾,两颊赤热,小腹内那一股邪火直冲出泥丸宫来,足有千余丈高,怎么遏得他下?自古道:妇人欲动而难静。耿寡妇被这魔头磨弄了半夜,无门发泄,恨的他咬定牙根,双手搂抱一条黑漆厅柱,两足交叉,直至小腹中卷了一回,豁刺地一声响,一块对象从牝门里脱将下来,就觉四肢风瘫,一身无主,忽然晕倒牀边,半晌方苏。又不敢惊动侍儿,只得勉强撑起,把一牀单布被将那脱下的物件取起包裹了,藏于僻处,又取草纸试抹了楼板,撇在净桶里,才摸到牀上,和衣眠倒,不觉沉沉睡去。直到次日辰牌时分方才醒来,觉得身子困倦,不能起牀,一连将息了数日,渐得平复。心下感激瞿先生好处,不然已为失节之人了;还喜得隔门厮唤,未审何人,事在狐疑,幸不露丑,暗中自恨自悔。忽一日早上,见房内无人,将门闭上,取出那脱下的对象来看,原来是一团血块。濮氏看了又看,心下暗忖道:“这一团血肉是妇人家色欲之根,若不天幸坠将下来,这祸孽何时断绝?”嗟叹了一会,将此物依旧包藏过了。

自此以后,濮氏竟绝了经水,毫无情欲之念。后人看此,有偈为证:

空彼欲想,斩去骚根。

阿弥陀佛,救苦天尊。

再说瞿天民自那夜闭户不纳,坐到天晓,自想道:“惭愧呀,也做了一个鲁男子。但是妇人家水性,见我拒而不理,必生嗔怒,不知这馆事如何?大抵事有定数,只索由他!”当下自猜自疑,又早过了数日,依然仆役们伏侍殷懃,茶饭上更加醲酽,心下放宽了。不觉又是季夏,因见天气炎热,暂且歇馆回家,并不将这事对母亲、妻子说知。在家过了月余,天色渐凉,仍然赴馆,一来师徒相得,二来情义优渥。在耿家处馆三年,这耿宪经史渐通,十分文雅,当年初冬,与一宦家结成亲事。不期岳翁写一帖子,差家僮接女婿明春到衙里读书。濮氏难于推辞,暂且应允。至散馆前一日,接父亲濮员外商议道:“如今新亲家请你外孙明年往他家下攻书,这事万分难却。但这瞿师长教宪儿何等用功!况且为人谦厚,在此三年,并无一言半语,怎好辞却?事在两难,如何区处?”这员外手拄拐杖,侧着头,不知答应甚话出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醉后兔儿追旧债夜深硕士受飞菑

诗曰:

保全节操赖书生,愿托千金报尔恩。

蠢隶漫辞招剧盗,俯思得失总无凭。

话说濮员外因女儿商议外孙读书一事,当下复道:“新亲翁见招,理应迁就。瞿先生在此数年,尔家礼数却也不缺,便辞他谅亦无碍。”濮氏道:“爹爹讲的是。儿还有一件事体与爹爹酌议。当初你女婿在河南做客时,被一卢店户拖欠下绒缎银一千余两,将及十年光景,并无下落,只留下一张空券。数日前,有一船户来通消息,说这店家近来发迹,每思往彼取讨,奈无可托之人。今欲烦瞿师长带一苍头同到河南,清楚帐目,倘得银时,就将百十两谢他也不为过,不知爹爹尊意若何?”

员外点头道:“好,好!这人可托,谅不误事。我也有些帐尾在彼,一发劳他顺便取之,一举两得也。”濮氏甚喜。当晚整下散馆酒席,濮员外、宪儿相陪。数杯之后,濮员外道:“舍孙赖老师培植,大有进益,理应久侍绛帏。奈何敝亲翁韦君赐翰相招,不得不往,明岁有违大教,心实歉然。”瞿天民道:“小生樗栎庸材,荷蒙不弃,在兹三载,叨扰多矣!令孙少年英伟,飞黄可待,既是令亲翁相迎,理应趋命。但小生无寸功而屡蒙厚贶,含愧不胜!”耿宪道:“先生待我如子,受教实多。母亲另欲从师,不知是何主意?岳丈处明岁是断然不去的。先生呵,你也怎忍弃我而去?”说罢,不觉泪垂双颊。瞿天民也扑簌簌流下泪来,劝慰道:“不是我无情相撇,奈是令岳接尔赴馆,万万不可却者,岂可因我负了你岳丈美意?幸我家下不远,时常来望你便了。”濮员外又将河南取帐情由,对瞿天民细说一番。瞿天民道:“感承老丈与令爱盛情,这是有益于小生,怎么不去?但未禀知老母,不敢轻诺。”濮员外道:“老夫人薪水之费,早晚自着人馈送,不必在心。小女说千金之托,因不得其人,故迟延十载。若得老师慨允一行,不惟亡婿感恩于九泉,而老夫亦沾余惠矣!”瞿天民再三逊谢。夜深撤席,濮员外也在书房内歇宿。次早,酒饭罢,送出修仪盒礼,着苍头挑了先行。瞿天民面谢了濮氏出门,濮员外领了外孙远送一程。濮员外道:“日昨所恳之言,万乞留神,灯夜后相约动身,切莫推故。”瞿天民应允,两下作别而去。

不说濮员外二人回家,且说瞿天民赶着苍头,同出城外,到家中见了母亲、妻子,忙备酒饭款待苍头,写下谢帖,打发去了。晚间,瞿天民将耿宪定亲、明春到岳丈家读书并濮员外所说要他往河南取帐原由,一一对母亲说了。元氏道:“汝在他家三载,看待十分尽礼。耿郎既已另从师傅,明春汝又失馆,既有这条门路,甚是好事。取得帐目归来,谅他决不薄你,再来讲时,切莫推却。”瞿天民见母亲允了,心下暗喜。

话不絮烦,转眼之间,又早冬去春来。上元佳节,瞿天民进城看灯,就便探望刘浣。刘浣整酒叙情,瞿天民又将前事说了,刘浣撺掇该行。酒罢,二人携手出街闲玩,正遇着耿宪行过,定要留二人到家下吃茶。瞿天民道:“天色将暮,不必茶了。去岁令外祖所谈河南一事,老母已允,尊堂处乞为转达。”

耿宪别了自回,径对濮氏说知。濮氏即接父亲商议定了,一面整顿行囊,令人相邀瞿天民,预约定了起程吉日。至期,瞿天民别了妻母,径到耿家相会。濮员外交割了文券,拨一个家僮,名唤兔儿,向来原随亡主出外,一应帐目皆经他手,故此着他挑行李,陪伴同往。吃罢酒饭,濮员外等送出门外相别。

此时正是二月初旬,天气晴和,百花开放。二人行至傍晚,投店安宿,次日五更动身,一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一日已到河南蔡州府地界。二人进城,径到卢家来。卢店主问了来意,倒也欢喜,迎入客座酒饭,随即打扫一间净室,与二人安顿,早晚殷懃相待。忽一日,整备酒筵,逊瞿天民坐了客位,接亲友们数人相陪,酒至半酣,卢店主取一拜匣放于席上,对瞿天民道:“昔日令亲耿君赊缎匹一千余两与小店货卖,不期令亲弃世,小弟连年构讼,店本消乏,以致拖迟日久,未得奉还。近赖四方客长扶持,渐复旧业。今蒙大驾光顾,该当本利一并奉上,奈春初众客未齐,生计萧索。”指着匣子道:“只措办得本银六百两,外有些粗缎布匹杂货等项,共计一百余两,作为利息,伏乞笑纳。余欠本银四百两,另立券约,冬底奉偿,令亲处烦乞鼎言,感戴不尽。”说罢,取过天平拜匣,将银两对众兑明,一封封迭起,又唤伴当捧过布缎杂货,称估停当,一并当面交割。瞿天民叫过兔儿,令其检点收贮。

兔儿踉踉跄跄,走向前来,瞅着眼道:“相公且慢着。当初敝主在日,和卢长者交契甚厚,往来最久,故将这若干缎匹托在宝店货卖。敝主亡后,已及十年,论来一本一利也该还我二千余两。今日只还这些,本不足,利又薄,教小人怎么回复主母?”卢店家笑道:“管家讲得有理,奈本店生意淡薄,一时抽拔不出,以致如此。所欠之银,只在岁底奉还,决不爽约,令主母处乞为方便。若说利息,不过表情而已,莫论厚薄方妙。”瞿天民道:“卢老丈是一纯厚长者,既已吩咐年毕见赐,今且遵命,待冬间再来趋领。”兔儿道:“我的爷老子,你讲的是太平话儿,官路做人情,谁不省的?我小人吃他家的饭,穿他家的衣,领了他家的严命,银子不足断不回乡!不然,早晚的熬煎怎了?这二千两银子,一文也少不下的!”瞿天民道:“你家主母最是贤德,我回家面言,管教你不受气便了。”兔儿道:“瞿先生,你回家见我主母,一言两语便自去了,终不然在我家过了生世?”

瞿天民怒道:“这厮不痴不醉,为何这等胡谈,甚为可恼!”卢店官并众客一齐劝道:“耿管家面色似有几分酒意,一时唐突,不必介怀。”兔儿睁眼道:“吃你家的酒不成?不是夸嘴说,我小兔在家朝朝七夕,夜夜元宵,谁似在你尊府,不偢倸,撇人在冷房里坐。若不是小兔身旁有几文钱时,眼灼灼看你们呷酒。”卢店主笑道:“适才已备些薄酒在彼,少刻老夫亲自陪你吃三杯,不必着恼。”兔儿道:“咦,惊死人,希罕你家酒吃!不敢欺,小兔是酒里养命的,那一日不醉饱,老卢你不要忒煞欺人,鰟皮鱼儿也有三寸肚肠。瞿先生是落得做好人的,凡事还有小兔做一分主,老人家不要差了念头!”

这话分明是要店家暗中买他的意思。此时合座亲客皆怒,一齐道:“不还银两,你待怎的?这蠢狗不过是富家一个奴才,却也恁地无状!”兔儿道:“是、是、是,我是奴才。但不曾卖与你家卢老官,你接这伙人来骂我,敢是设计赖我的银子?我小兔是不惧的。二千两白银,若少了一文也休想我出你家门去!”

卢店主笑道:“要还也不难,明早讲话。”瞿天民气满胸膛,奈在客中不好发话,只得耐住了性子。众客焦躁,酒不尽欢,各各辞去。瞿天民谢了卢店主,回客房寻睡去了。

当晚无话。次日早上,卢店主到亲戚处措置了四百两银子,下午依旧接了亲友,又邀下几家邻舍,坐下茶罢,对众将昔日欠耿家银两情由逐一告诉,又道:“昨日老朽备下小酌,先奉还耿宅本银六百两,余欠四百两,意欲岁毕找足。感此位瞿相公慨允不辞,不期耿管家发言发语,要本要利。众位高邻在此,我与耿家生意往来,又非私债,怎么算得利息?”说罢,取出银两与众人看了,道:“这是白银一千两,求老管家收去,即刻赐还文券,外要甚么利钱,一毫休想。不然,任你告理,宁可当官结断!”众邻舍一齐道:“我们做店户的拖欠客银,此是常例。要象这卢老丈肯还冷帐的,千中选一。老哥呀,你收了去的便宜。若到官时,连本也送了,休怪!”兔儿道:“凡事有瞿相公作主,我小人怎敢多言。”瞿天民冷笑道:“我是外人,怎敢做主?我瞿相公是落得做好人的,收与不收,请君裁处!”兔儿道:“咦,相公好点掇,小人醉中言语,你大家认起真来。”众人一齐大笑。卢店主道:“恁地讲时,我也不教你空过。”唤伴当取出昨日检过的粗缎布匹杂货来,又称出散碎银三十两,送为路费,两下欢喜,一边收下银两物件,一边接了文券。一面搬出肴馔,众人坐下饮酒,侧厅里另设一席,款待兔儿,大家尽欢而散。瞿天民为代濮员外取讨帐目,耽搁了十余日,方得起身。卢店主又赠礼物下程,亲送至郭外分别。

二人行了两日路程,乃是永陵镇上。看看天色傍晚,寻一热闹客馆,兔儿歇下行李,伏侍瞿天民净了手脚,同在房中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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