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耿十八

新成的耿十八病情十分严重，自己知道已经无药可救。他对妻子说：“我们永别的时刻就在眼前了，我死后，你是选择守寡还是改嫁，都由你自己决定，请你告诉我你的心意。”

妻子默不作声。耿十八坚持要问，又说：“守寡固然好，改嫁也是人之常情。明说了吧，这有什么可伤害的？现在和你诀别，如果你选择守寡，我心里会感到安慰；如果你选择改嫁，我的意愿也就断了。”

妻子这才悲伤地说：“家里穷得连一担粮食都没有，你在世时尚且不够吃，我怎么能守寡呢？”

耿十八听了，突然捉住妻子的手臂，发出怨恨的声音说：“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说完这句话，他就去世了，手紧紧地握着，怎么也掰不开。妻子号啕大哭。家人赶到后，两个人一起用力掰他的手指，才终于掰开了。

耿十八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走出家门，看到十多辆小车，每辆车上都有十个人，车上还用方形的布幅写着名字。车夫看到耿十八，就催促他上车。耿十八看车里已经有九个人了，加上他自己就十个人了。他又看了看贴在车上的名单，发现自己的名字在最后。车子发出嘈杂的声音，震耳欲聋，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一个地方，听到有人说：“这里是思乡地。”

听到这个名字，耿十八有些疑惑。又听到车夫们小声交谈说：“今天抓到了三个人。”

耿十八更加惊骇。等他仔细听他们说的话，全都是阴间的事情，他才恍然大悟地说：“难道我变成鬼了吗？”他突然想到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了，只有老母亲年纪大了，妻子改嫁后可能没有人照顾。想到这里，他不禁泪流满面。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看到一座高台，有几丈高，上面有很多人在游玩。有的人被套着袋子，有的人被绑着脚，呜咽着上下走动。听人说这是“望乡台”。大家到这里后，都纷纷下车，争先恐后地登上高台。

车夫们有的打他们，有的阻止他们，只有到了耿十八这里，车夫却催促他快点登上去。他爬了几十级台阶，终于到了台顶。他抬头一看，只见自家的门庭院落都历历在目。但是内室却隐隐约约的，像是被烟雾笼罩。他感到十分悲伤，无法自控。

他回头一看，发现一个穿着短衣的人站在他身后，就问他姓什么叫什么。耿十八把自己的姓名都告诉了他。那个人也自称是东海的工匠，看到耿十八在流泪，就问他：“你有什么事情放心不下吗？”

耿十八又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他。工匠就打算和耿十八一起越过望乡台逃跑。耿十八担心阴间的追兵，工匠却坚持说没关系；耿十八又担心台太高会摔下去，工匠让他跟着自己走。于是工匠先跳了下去，耿十八也跟着跳了下去。

到了地上，竟然安然无恙。他们喜出望外，庆幸没有人发现他们。他们看到原来坐的车还在台下，就急忙跑了过去。跑了几步，耿十八突然想到自己的名字还贴在车上，担心会被按照名字追捕，于是又返身回到车旁，用手指把自己的名字涂掉了，然后才继续奔跑。他们气喘吁吁，不敢有片刻停留。

过了一会儿，他们跑进了家门，工匠把耿十八送到了他的房间里。耿十八突然看到自己的尸体躺在床上，一下子就苏醒过来了。他感到疲惫不堪，口干舌燥，急忙呼唤要喝水。家人看到他突然苏醒过来，都大吃一惊，赶紧给他端来了水。他一口气喝了一石多的水。

然后他突然坐了起来，向家人作揖跪拜。接着他又出门向工匠拱手道谢，然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回去后就躺在床上僵直不动。家人看到他行为异常，怀疑他不是真的活过来了。但是渐渐地观察他，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于是家人慢慢地靠近他询问他，他才详细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家人问他：“你出门去干什么了？”他说：“去和工匠告别。”家人又问他：“你怎么喝了那么多水？”他说：“刚开始是我在喝，后来是工匠在喝。”家人给他端来了热汤和食物，过了几天他就痊愈了。从此以后，他就对妻子产生了厌恶之情，不再和她同床共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