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珠儿

在常州，有个叫李化的人，他拥有大量的田地产业，但年过五十却还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名叫小惠的女儿，长得容貌秀美，夫妻两人对她疼爱有加。小惠在十四岁那年突然病逝，这让李化家的庭院变得冷清，生活也失去了很多乐趣。后来，李化纳了一个妾，经过一年多，妾生下了一个儿子，李化夫妇把这个儿子视如珍宝，给他取名为珠儿。

珠儿渐渐长大，身材魁梧可爱，但性格却非常痴呆，五六岁了还分不清菽麦，说话也结结巴巴。尽管如此，李化还是很喜欢他，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好。

有一天，一个瞎了眼的和尚在市场上化缘，他总能知道人家家里的事情，于是人们开始传言他能预知生死祸福。要想让他帮忙，得给他几十甚至上百两银子，报上名字，他一说，就没人敢违抗。

这个和尚到李化家化缘，要一百两银子，李化觉得太多，很难接受。先给了他十两银子，但和尚不接受，慢慢加到三十两，和尚还是脸色一沉，说：“必须是一百两，少一文都不行！”李化生气了，收起银子就走。和尚愤然起身说：“别后悔！别后悔！”

没过多久，珠儿突然心痛得厉害，在床上翻滚，脸色像土灰一样。李化非常害怕，带着八十两银子去找和尚求救。和尚笑着说：“这么多银子可不好赚啊！但我这个和尚能做什么呢？”李化回家后，珠儿已经死了。李化悲痛欲绝，把事情告诉了县令。

县令把和尚抓来审问，和尚能言善辩，县令打他，就像打在皮革上一样。县令命令搜查和尚的身体，搜出了两个小木人、一口小棺材和五面小旗帜。县令大怒，把手诀叠起来给和尚看。和尚这才害怕起来，不断磕头求饶。县令不听，下令将他杖毙。李化叩头感谢县令后回家了。

当时天色已晚，李化和妻子坐在床上。突然，一个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进了屋，说：“阿翁你走得真快，我拼尽全力都追不上。”看他的体貌，应该有七八岁了。李化惊讶地问他是谁，只见那孩子隐隐约约地出现，恍惚像烟雾一样，一转眼就爬上了床。李化把他推下床，但他落地时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孩子说：“阿翁你怎么能这样呢！”一眨眼又爬上了床。李化害怕了，和妻子一起跑了出去。孩子在后面喊着阿父、阿母，不停地叫着。

李化跑到妾的屋里，急忙关上门。他回头一看，孩子已经跪在了他的膝下。李化惊讶地问他来干什么。孩子回答说：“我是苏州人，姓詹。我六岁时父母去世了，不被兄嫂接纳，就住在外祖父家。有一天我在门外玩耍，被那个妖僧在桑树下迷杀，被他驱使得像伥鬼一样，冤魂被困在阴间，无法超度。幸亏阿翁你为我昭雪了冤情，我愿意做你的儿子。”

李化说：“人和鬼不是同一个世界的，怎么能在一起呢？”

孩子说：“你只要给我准备一间小屋，给我铺上床褥，每天给我浇一杯冷粥，其他就没什么事了。”李化答应了他。孩子很高兴，于是独自住在了那间屋里。

每天早上，孩子都会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出入闺房。他听到妾哭泣儿子的声音，就问：“珠儿死了几天了？”

妾回答说七天了。孩子说：“天气这么冷，尸体应该还没有腐烂。试着挖开坟墓看看，如果尸体没有损坏，我就能让他活过来。”

李化很高兴，就和孩子一起去了墓地，打开棺材一看，尸体果然和原来一样。李化正伤心难过时，一回头发现孩子不见了。他觉得很奇怪，就把尸体抬回了家。刚把尸体放在床上，就看见眼睛已经微微动了；过了一会儿又叫人拿汤来，喝了汤后就出了汗，出了汗后就醒了过来。大家都很高兴珠儿复活了，而且变得更加聪明伶俐，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但是到了晚上，他就会像死人一样僵硬地躺在床上，一点气息都没有。

大家轮流翻转他的身体，他还是像死了一样。大家都很惊讶，以为他又死了；但等到天亮时，他又像从梦中醒来一样。大家问他晚上去哪里了，他回答说：“以前跟妖僧时，有两个小孩，其中一个叫哥子。昨天没追上阿翁，是因为在后面和哥子告别呢。现在我在阴间，做了姜员外的义子，每到晚上，他都会来邀请我去玩。刚才就是骑着白鼻騧送我回来的。”母亲又问他有没有见到姐姐小惠，他说不知道，但下次再去时会找找看。

又过了两三天，孩子对母亲说：“姐姐在阴间过得很好，嫁给了楚江王的小儿子。她满头珠翠，一出门就有很多人跟着。”

母亲问：“她怎么不回来看看呢？”

孩子说：“人死了之后，就和骨肉没有关联了。如果有人仔细讲述前世的事情，她才会恍然想起。昨天我托姜员外帮忙，见到了姐姐。她让我坐在珊瑚床上，和我说起父母对她的思念，但她都像在睡觉一样没反应。我说：‘姐姐在世时，喜欢绣并蒂花，有一次剪刀刺伤了手，血染在了绫子上，姐姐就绣成了赤水云。现在母亲还把它挂在床头壁上，一直思念着你。姐姐忘了吗？’

姐姐这才露出悲伤的神情，说：‘我会告诉夫君，回去看望母亲的。’”母亲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回答说不知道。

有一天，孩子对母亲说：“姐姐马上就要回来了，随从很多，得多准备些酒浆。”

过了一会儿，他跑进屋里说：“姐姐来了！”

然后把床移到中堂，说：“姐姐先坐下歇会儿，别太难过了。”

但大家都没看到什么人。孩子就带着人在门外烧纸钱祭奠，回来说：“随从们都暂时离开了。姐姐说：‘我以前盖的绿被子，曾被烛火烧了一个豆子大小的洞，还在吗？’”

母亲说：“在。”于是打开箱子拿了出来。

孩子说：“姐姐让我把它放回原来的闺房里。我现在累了，想小睡一会儿，明天再和母亲说话。”

东邻赵家的女儿，以前和小惠是绣阁中的好友。这天晚上，她突然梦见小惠戴着幞头、穿着紫帔来看她，言谈笑语和生前一样。小惠还说：“我现在已经是异物了，和父母见面就像隔着千山万水。我想借妹子的身体和家人说说话，你们不要害怕。”

天亮后，赵女才和家人说起这个梦。突然，她倒在地上，昏厥过去。过了一会儿才醒过来，对母亲说：“小惠和我婶母分别几年了，婶婶的头发都白了啊！”

母亲惊讶地问：“你是不是病了，说胡话呢？”赵女拜别母亲就出去了。

母亲知道她情况异常，就让她去了。赵女直接来到李化家，抱着李化的妻子痛哭。李化的妻子惊讶得不知所措。赵女说：“我昨天回来，很累，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我不孝，中途抛下父母，让你们为我哀痛思念，真是罪大恶极啊！”

李化的妻子这才明白过来，开始痛哭。接着问道：“听说你现在身份尊贵，这让我很欣慰。但你住在王家，怎么能回来呢？”

赵女说：“夫君和我感情很好，公婆也很疼爱我，他们从不嫉妒或嫌弃我。”

小惠生前喜欢用手支着下巴，赵女说到这里，就不自觉地摆出这个动作，神情和小惠一模一样。不一会儿，珠儿跑了进来，说：“接姐姐的人来了！”

赵女于是起身拜别，泪流满面地说：“我要走了。”说完，又倒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才醒过来。

后来，李化病得很重，医药无效。孩子说：“恐怕没几天了！”有两个鬼坐在床头，一个拿着铁杖子，一个挽着四五尺长的苎麻绳，孩子整天整夜地哀求他们离开，但他们都不走。李化的妻子哭着准备后事。

到了晚上，孩子跑进来说：“闲杂人等和妇女都退出去，姐夫来看阿翁了。”不一会儿，他鼓掌大笑起来。母亲问他笑什么，他说：“我笑那两个鬼，听说姐夫来了，都吓得藏在床下像龟鳖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他望着空中寒暄问候，询问姐姐的近况。接着拍手说：“那两个鬼奴之前哀求不走，现在真是大快人心啊！”然后他把他们赶出门外，又回来说：“姐夫走了。那两个鬼被锁在马鞅上。阿父的病马上就会好的。姐夫说他会回去告诉大王，为父母祈求百年的寿命。”一家人都很高兴。到了晚上，李化的病就好了很多，几天后就完全康复了。

后来，李化请了老师来教孩子读书，孩子很聪明，十八岁就考中了秀才，还能讲述阴间的事情。他看到村里有人生病，总能指出是鬼在作祟，然后用火烧掉，病人往往能痊愈。但后来他突然生病，身体皮肤变得青紫，自言自语说是鬼神责怪他泄露天机，从此他就不再谈论阴间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