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莲香

桑生，名叫晓，字子明，是沂州人。他从小就是个孤儿，在红花埠的一家私塾里教书。桑生性格沉静庄重，喜欢独自思考，每天除了去东边的邻居家吃两顿饭外，其余时间都坐在书房里。有一天，东边的邻居开玩笑说：“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就不怕鬼狐来骚扰你吗？”桑生笑着回答说：“大丈夫有什么可怕的？如果雄鬼来了，我有利剑在手；如果是雌鬼嘛，我还应该开门迎接呢！”

邻居听了这话，回去后和朋友们商量，决定把一个妓女从墙上用梯子送过去试探桑生。妓女弹着手指敲响了桑生的门，桑生问是谁，妓女自称是鬼。桑生吓得牙齿直打颤，妓女见状自己离开了。第二天，邻居早早来到桑生的书房，桑生告诉他昨晚的遭遇，并表示想要回家。邻居拍手大笑说：“你怎么不开门迎接她呢？”桑生这才明白昨晚是邻居在捉弄他，于是又像以前一样安心住了下来。

过了半年，一天晚上，一个女子来敲桑生的门。桑生以为是邻居又在开玩笑，于是开门让她进来。结果进来的却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女，桑生惊讶地问她从哪里来。女子说：“我叫莲香，是西边那家的妓女。”桑生知道红花埠上青楼很多，就相信了她的话。两人吹灭蜡烛上了床，感情非常深厚。从那以后，每隔两三天，莲香就会来一次。

有一天晚上，桑生独自坐在书房里沉思，突然一个女子轻盈地走了进来。桑生以为是莲香，就起身迎接并和她说话。但面对面一看，却不是莲香，而是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衣袖宽松，头发垂肩，长得风流秀美。走路时若即若离，姿态轻盈。桑生非常惊讶，怀疑她是狐狸精。

女孩说：“我是良家女子，姓李。仰慕您的高雅，希望能得到您的垂青。”桑生很高兴，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冷得像冰一样。问她为什么这么凉，她说：“我从小体质单薄，夜里又受了霜露，能不凉吗？”说完，她解开罗衣，俨然是个处女。

女孩说：“我为了这段情缘，把贞洁都抛在了一边，希望您不要嫌弃我，愿意常常侍奉在您的枕边。但不知您房里是否有人？”

桑生说：“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邻居家的妓女，但她也不常来。”

女孩说：“那我应该小心避开她。我和那些青楼女子不同，您一定要保密，她来时我避开，她不来时我就来。”

鸡鸣时分，女孩要离开，送给桑生一只绣鞋说：“这是我脚上穿的，您想我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但有人时千万不要拿出来！”桑生接过来看了看，鞋子翘翘的像解结的锥子一样，他非常喜欢。

第二天晚上，没有其他人时，桑生就拿出鞋子仔细欣赏。突然，李女飘然而至，两人亲昵地交谈起来。从那以后，每当桑生拿出鞋子，李女就会应声而至。桑生觉得奇怪，就问她原因。她笑着说：“只是凑巧罢了。”

有一天晚上，莲香来了，惊讶地说：“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桑生说：“我自己都没感觉到。”莲香便告别离开，约定十天后再来。莲香走后，李女每天都来，从不间断。有一天，李女问桑生：“你的情人怎么这么久都没来？”桑生把和莲香约定的日期告诉了她。

李女笑着说：“你觉得我和莲香谁更美？”桑生说：“你们都可以称得上是绝色佳人，但莲香的肌肤更温暖。”李女听后变了脸色说：“你说我们两人都美，但对我来说却不是这样。她一定是月宫里的仙人，我肯定比不上她。”说完就不高兴了。然后她屈指算了算，说十天的期限已经到了，叮嘱桑生不要泄露她的行踪，她要去偷偷看看莲香。

第二天晚上，莲香果然来了，两人谈笑风生。等到睡觉时，莲香大惊说：“危险了！十天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憔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其他事情？”桑生问她为什么这么说。莲香说：“我用神气来检验你，发现你的脉象像乱丝一样纷乱，这是鬼症啊！”

第二天晚上，李女来了，桑生问她偷看莲香怎么样。李女说：“太美了。我本来以为世间没有这样的佳人，没想到她果然是狐狸精。我走了，我去跟踪她，发现她住在南山的一个洞穴里。”桑生怀疑李女是出于嫉妒才这么说的，就随便应付了她。

又过了一天晚上，桑生和莲香开玩笑说：“我本来是不相信的，但有人说你是狐狸精。”莲香急忙问是谁说的。桑生笑着说：“是我自己开玩笑的。”

莲香说：“狐狸和人有什么不同呢？”桑生说：“被狐狸迷惑的人会生病，严重的话会死，所以很可怕。”

莲香说：“不是这样的。像你这个年纪，房事后三天精气就可以恢复，即使是狐狸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每天都纵欲过度，人的话比狐狸还厉害呢。天下那么多病死的人，难道都是狐狸精害死的吗？虽然这么说，但一定有人议论过我。”

桑生极力辩解说没有人议论过她。莲香追问得更紧。桑生不得已，把李女的事情泄露了出来。莲香说：“我就奇怪你怎么会这么憔悴。但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这个地步？难道她不是人吗？你不要说，明晚我会像她偷看你一样偷看她。”

这天晚上，李女来了，才说了几句话，就听到窗外有咳嗽声，她急忙逃走了。莲香进来说：“你危险了！她真的是鬼物！你迷恋她的美貌却不赶快断绝关系，离死期就不远了！”

桑生以为莲香是出于嫉妒才这么说的，就默默不语。莲香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她，但我不忍心看着你死。明天我会带药来，帮你驱除阴毒。幸好你的病还不深，十天后应该就能痊愈。请让我和你同床共枕，以便观察你的病情。”

第二天晚上，莲香果然拿出药来给桑生吃。不一会儿，桑生就拉了两三行稀便，感觉脏腑清虚，精神顿时爽朗起来。虽然心里感激莲香，但桑生还是不敢相信李女是鬼。莲香每天晚上都和桑生同床共枕，桑生想要和她亲热，她总是制止他。

过了几天后，桑生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莲香想要离开时，再三叮嘱桑生要和李女断绝关系，桑生假意答应了。但等到关上门点上灯后，桑生又拿着鞋子想念李女，李女突然出现了。几天不见，她显得有些怨恨。桑生说：“她昨晚还为我当巫医治病呢，请不要怨恨她，我对她的还是有感情的。”

李女这才稍微高兴起来。桑生在枕头上对李女说：“我很爱你，但有人说你是鬼。”李女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最后骂道：“一定是那只淫荡的狐狸精在迷惑你！如果你不断绝和她的关系，我就不来了！”说完呜呜地哭了起来。桑生用各种话语安慰她，她才停止哭泣。

隔了一天晚上，莲香来了，知道李女又来了后非常生气地说：“你一定要死吗？”

桑生笑着说：“你怎么这么嫉妒呢？”

莲香更加生气地说：“你已经种下了死根，我帮你除掉它，如果我不嫉妒的话，那还会怎么样呢？”

桑生用玩笑话回答说：“她说前几天的病是狐狸精作祟。”

莲香于是叹了口气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还是执迷不悟的话，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即使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啊！请让我从此离开吧。一百天后我会在你的床前看你是否痊愈。”

桑生想留住她但留不住，她生气地离开了。从此以后，桑生和李女每天晚上都在一起。大约过了两个多月后，桑生感到非常疲惫不堪。起初他还自己安慰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渐渐地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消瘦下去，每天只能喝一碗稀粥。

桑生想要回家去休养但又恋恋不舍地不想离开李女。就这样拖延了几天后他终于病得卧床不起无法起床了。邻居看他病得这么厉害每天都派书童给他送饭送水。到了这个时候桑生才开始怀疑李女是鬼并请求她说：“我后悔没有听莲香的话才会变成这样！”说完就昏过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苏醒过来睁开眼睛四处张望却发现李女已经不见了从此以后两人就断绝了关系。桑生虚弱地躺在床上思念着莲香就像盼望丰收的农民一样。

有一天正当桑生凝神思念时突然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原来是莲香。她走到床前责备桑生说：“你这个乡巴佬我难道是在骗你吗？”桑生哽咽了很久自责地说自己知道错了并请求莲香救救他。

莲香说：“你的病已经深入膏肓了实在没有办法救治了。我只是来和你永别并证明我不是因为嫉妒才离开你的。”

桑生听了大哭起来说：“枕底下有一件东西麻烦你帮我毁掉它。”莲香从枕下搜出了那只绣鞋拿到灯前反复观看。这时李女突然闯了进来猛然看到莲香吓得转身就想逃跑。莲香用身体挡住门李女窘迫得不知所措。桑生责备并数落了李女一番李女无法回答。

莲香笑着说：“我现在终于能和这位阿姨当面质对了。以前我以为你的旧病未必不是我造成的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李女低头认错。莲香说：“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子却因为爱情而结仇真是太可惜了！”李女顿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乞求莲香怜悯并救救她。

莲香扶起李女，详细询问她的生平经历。李女说：“我是通判李老爷的女儿，早年夭折，被埋葬在墙外。就像春蚕已死，但蚕丝未尽一样，我心中仍存着与郎君你共度一生的愿望；但导致你死亡，实在不是我本意。”

莲香问：“我听说鬼为了能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就希望人早点死，因为人死后就可以在阴间永远相聚，是这样吗？”

李女说：“不是这样的！两个鬼相遇，并没有什么快乐可言。如果真有快乐，那阴间年轻英俊的男子还少吗？”

莲香说：“真是痴情啊！夜夜如此，人都受不了，何况是鬼呢！”

李女问：“狐能迷惑人致死，你有什么法术不能呢？”

莲香说：“那是些专门采补精气之流，我不是那一类。所以世上有不害人的狐狸，但绝没有不害人的鬼，因为阴气太盛。”

桑生听了这些话，才知道鬼狐都是真的，幸亏自己已经习惯，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想到自己现在气息微弱，不禁失声痛哭。莲香问李女：“你打算怎么安置桑公子呢？”李女羞愧地推辞。莲香笑着说：“是怕桑公子身体强壮了，你这个爱吃醋的娘子要吃醋吧？”

李女恭敬地说：“如果有神医能救他，让我能不负郎君，我就算立刻埋入地下，又怎敢再厚颜无耻地活在世上呢！”

莲香打开包裹拿出药来，说：“我早就料到会有今天，分别后我到三山采药，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药材才备齐。这药对于痨病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服下后没有不苏醒的。但是病症是怎么得的，又要用什么来引导药效，还是不得不请你帮忙。”

李女问：“需要什么？”莲香说：“就是你樱唇中的一点甘甜。我先喂他一丸药，麻烦你接着就给他唾液。”李女羞得面颊泛红，低头转侧，只看自己的鞋。莲香开玩笑说：“妹妹最得意的只有这双脚吧！”李女更加羞愧，简直无地自容。

莲香说：“这是平时熟练的技艺，今天为什么这么吝啬呢？”于是把药丸放进桑生的嘴里，催促李女靠近，李女不得已给了他唾液。莲香说：“再来！”李女又给了他唾液。这样三四次后，药丸已经咽下。过了一会儿，桑生的肚子里像打雷一样响，莲香又给他服下一丸药，自己接着嘴对嘴给他吹气。桑生觉得丹田火热，精神焕发。莲香说：“好了！”

李女听到鸡叫，徘徊着离去。莲香因为桑生刚病愈，还需要调养，在这里吃饭不方便，于是把门户关好，假装桑生已经回家，以此断绝和外界的交往，日夜守护着他。李女也每晚必来，侍奉莲香十分殷勤，对待莲香就像对待姐姐一样，莲香也很疼爱她。过了三个月，桑生的身体恢复如初，李女却连续几晚都没来；偶尔来一次，也只是看一眼就走。两人相对时也闷闷不乐。

莲香常留她一起睡觉，她总是不肯。桑生追出去，抱起她就回家，她身体轻得像稻草人。李女不能逃脱，于是穿上衣服躺下，蜷缩着身体不到二尺长。莲香更加怜爱她，暗中让桑生亲近她、拥抱她，但摇晃她也不能让她醒来。桑生睡着后，醒来再去找她，她已经不见了。后来十多天都不再来了。桑生非常想念她，常常拿出鞋子来玩。莲香说：“她如此美丽，我看了都心疼，何况是男子呢！”桑生说：“以前玩鞋子她就来，我心里就怀疑，但终究没想到她是鬼。现在对着鞋子想念她的容颜，真是让人悲伤。”说着就流下了眼泪。

在此之前，有个姓张的富户家有个女儿叫燕儿，十五岁，无疾而终，整夜后又苏醒过来，起来后就想往外跑。张家关上门，她出不去。燕儿自己说：“我是通判的女儿鬼魂，感激桑郎的眷恋，我的鞋子还留在那里。我真是鬼，把我关起来有什么用呢？”因为她说的话有根据，张家就追问她到这里来的原因。燕儿低头徘徊，自己也不明白。有人说桑生病后回家了，燕儿坚持辩解那是诬陷。

家里人非常怀疑。东邻的一个书生听说了这件事，翻墙过去偷看，只见桑生正和一个美人说话。他悄悄进去逼近他们，他们惊慌间已经不见了踪影。东邻书生惊讶地追问桑生，桑生笑着说：“以前就跟你说过，是女的就接纳她嘛。”东邻书生讲述了燕儿的话。桑生于是开门，想去探听虚实，苦于没有门路。张母听说桑生果然没有回家，更加觉得奇怪。于是故意让佣人老婆婆去索要鞋子，桑生就把鞋子拿出来给了她。

燕儿得到鞋子很高兴，试着穿，但鞋子比她的脚小了一寸多，大惊失色。她对着镜子照看，忽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借着别人的身体复活了，于是陈述了事情的经过。张母这才相信她的话。燕儿对着镜子大哭说：“当初我的容貌，还颇能自信，每次见到莲香姐姐，还感到惭愧。现在却变成这样，人还不如鬼呢！”她拿着鞋子大哭，怎么劝都劝不住。她盖上被子僵卧在床上，给她吃的也不吃，身体皮肤都肿了起来；七天不吃东西，竟然没死，而且肿胀逐渐消退；她觉得饿得受不了，才开始吃东西。

几天后，她全身瘙痒，皮都脱了下来。早上起来，发现睡觉的鞋子掉了，想找来穿上，却发现鞋子大得惊人。于是她试着穿以前的鞋子，肥瘦都合适，这才高兴起来。再照镜子，发现眉眼脸颊，都像以前一样美丽，更加高兴了。洗漱后去见母亲，看到的人都惊呆了。

莲香听说她的奇异经历，劝桑生通过媒人去提亲，但因为两家贫富悬殊，不敢贸然行动。正好张母过生日，莲香就跟着丈夫的亲戚去祝寿。张母看到桑生的名字，故意让燕儿隔着帘子认客。桑生最后到，燕儿突然跑出去拉住他的衣袖，想跟他一起回去。张母呵斥她，她才惭愧地进屋。桑生仔细打量她，发现她跟以前一模一样，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于是跪拜不起。张母扶起他，不认为他是侮辱。

桑生出来后，请燕儿的舅舅去做媒人，张母商量后决定选个好日子招桑生为女婿。桑生回去告诉莲香，商量怎么办。莲香沉思了很久，就想离开，桑生大惊失色，泪流满面。莲香说：“你要在人家家里举行婚礼，我跟着你去，还有什么脸面呢？”桑生想先回家接莲香，然后再来迎娶燕儿，莲香才答应。桑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张母，张母听说桑生已有家室，生气地责备他。

燕儿极力辩解，张母才答应了他的请求。到了迎娶的那天，桑生去亲迎，张家准备的婚礼用品很粗糙。等到回来时，从门口到大厅，都铺上了毯子，成百上千的灯笼像锦绣一样灿烂排列。莲香扶着新媳妇进入洞房，揭开盖头后，两人就像以前一样开心。莲香陪他们喝交杯酒，详细询问燕儿还魂的奇异经历。燕儿说：“那时候我抑郁无聊，只觉得自己是异物，自觉形秽。离别后我气愤地没有回到坟墓，随风飘荡。每次看到活人我就羡慕。白天依附在草木上，晚上就随便走到哪里是哪里。偶然到了张家，看到少女躺在床上，就靠近她，没想到竟然能活过来。”莲香听了，默默地若有所思。

过了两个月，莲香生了一个儿子。产后她突然得了重病，日渐沉重。她拉着燕儿的手说：“敢把这个孽种托付给你，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燕儿泪流满面，姑且安慰她。为她请巫医，她总是拒绝。病情越来越重，气息如游丝，桑生和燕儿都哭了。莲香忽然睁开眼睛说：“别这样！孩子活着快乐，我死了也快乐。如果有缘，十年后还可以再相见。”说完就死了。打开被子准备入殓时，尸体变成了狐狸。

桑生不忍心看，厚葬了她。儿子名叫狐儿，燕儿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抚养。每年清明节，燕儿都会抱着儿子在她的墓前哭泣。后来桑生考中了举人，家境逐渐富裕，但燕儿一直没能生育。狐儿很聪明，但身体单薄多病。燕儿常想让桑生纳妾。一天，丫鬟忽然说：“门外有个老太太，带着个女儿来卖。”燕儿叫她们进来，一看，大吃一惊说：“莲香姐姐又出世了吗！”

桑生一看，真的很像，也很惊讶。问女孩：“多大了？”回答说：“十四岁。”又问：“聘金要多少？”老太太说：“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只要能让她有个好去处，我也有个吃饭的地方，以后死了不至于抛尸荒野，就足够了。”桑生出高价留下了她们。

燕儿拉着女孩的手进入密室，捏着她的下巴笑着说：“你认识我吗？”女孩回答说：“不认识。”问她的姓氏，她说：“我姓韦，父亲是徐城卖酒的，已经死了三年了。”燕儿屈指一算，莲香死的时候正好是十四年前。

又仔细审视女孩的仪容态度，没有一样不像的。于是拍着她的头顶呼唤说：“莲香姐姐，莲香姐姐！十年相见的约定，你不会骗我吧！”女孩忽然像从梦中醒来，恍然大悟地说：“咦！”仔细看着燕儿。桑生笑着说：“这就是‘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意境啊。”

女孩眼含泪水说：“是的。听我母亲说，我出生时就能说话，他们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就让我喝了狗血，于是我就忘却了前世的因缘。今天我才如梦初醒。”两人一起谈论前世的事情，悲喜交加。

有一天，正值寒食节，燕儿说：“这一天，每年都是我和夫君为姐姐扫墓哭泣的日子。”于是，她就和桑生一起登上莲香的坟墓。只见坟墓上荒草丛生，树木已经长得很粗壮了。女孩也不禁叹息。燕儿对桑生说：“我和莲姐两世情深，不忍心分离，应该让我们的白骨同穴而葬。”桑生听从了她的话，挖开燕儿的坟墓，得到她的遗骸，抬回家中与莲香合葬。亲朋好友听说这件奇异的事，都穿着吉服来到墓地，没有约定却意外地聚集了几百人。

我在庚戌年南游到沂水时，因遇雨而留在旅店里休息。有个叫刘生子敬的人，是我的中表亲戚，他拿出同社的王子章所写的《桑生传》给我看，大约有一万多字，我坚持把它读完了。以上只是这篇传记的大概内容。

异史氏说：“唉！死了的人却祈求复活，活着的人又祈求死亡，人世间最难得的不就是这副人身吗？可是为什么拥有这副人身的人，却往往不珍惜它，以至于活着的时候活得不如狐狸有情有义，死了之后又不如鬼那样有情有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