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九山王

在曹州，有个姓李的书生，是本地的学生，家境一向富裕，但住宅并不十分宽敞。他家后院有几亩荒地，一直闲置着。有一天，一个老头来租他的房子，出价一百两银子。李生以没有空房为由拒绝了他。老头说：“请接受我的租金，不用担心没有房子住。”李生不明白他的意思，姑且收下了钱，想看看到底有什么异样。

过了几天，村里人看见有车马和家眷进入李家，人数众多，纷纷扬扬，大家都疑惑李家的小宅院怎么安顿得下这么多人，于是去询问李生。李生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家查看，却没有任何痕迹和动静。

又过了几天，老头忽然来拜访，说：“在您家屋檐下已经住了好几天了，一切都在草创阶段，砌炉安灶，还没来得及尽一尽待客的礼节。现在派儿女们做了些黍米饭，希望您能赏光。”李生答应了，跟着老头进了园子，突然看见一座华丽崭新的房屋；进屋一看，陈设芳香华丽，酒在走廊下沸腾，茶香从厨房里袅袅升起。不一会儿，开始上酒上菜，美味至极。时不时还能看见庭院里有很多年轻人往来穿梭；又听到儿女们小声说话，帷幕中传来欢声笑语；家人婢女仆人，似乎有几十上百口。李生心里明白这是狐仙。

酒席结束后李生回到家，暗地里起了杀心。每次去集市，都偷偷购买几百斤硝石和硫磺，悄悄在园子里布满，几乎无处不在。然后突然点火，火焰冲天，像黑色的灵芝，烧出的臭味和灰尘让人无法靠近，只听到狐狸们凄惨的叫声，嘈杂刺耳。火灭后进去查看，只见死狐狸满地都是，烧焦了头和脸的数不胜数。正在查看时，老头从外面走进来，脸色凄惨悲痛，责备李生说：“我们一向没有仇怨，荒园子一年给你一百两银子也不算少；你怎么忍心灭我们全族？这样惨痛的仇恨没有不报的！”说完愤怒地离去。李生怀疑老头会扔石子来报复，但一年多都没有任何怪异的事情发生。

当时是顺治初年，山中盗贼四起，聚集了一万多人，官府无法抓捕。李生因为家里人口多，每天都担心战乱。正好村里来了个算命先生，自称“南山翁”，给人算命说吉凶祸福，就像亲眼看见一样，名声大噪。李生把他叫到家里，请他推算自己的命运。南山翁惊讶地站起来表示敬意，说：“这是真正的天子啊！”李生听了大惊，以为他在胡说八道；南山翁却一本正经地坚持这么说。李生半信半疑，于是说：“哪有白手起家就能称帝的人呢？”

南山翁说：“不是这样。自古以来，帝王大多出身平民，哪有生来就是天子的？”李生被他的话迷惑了，请他靠近些详谈。南山翁毅然决然地把自己比作诸葛亮，愿意辅佐李生。他请求李生先准备几千套盔甲、几千张弓弩等军备物资。李生担心没有人来归附。南山翁说：“请让我为大王联络各山的盗贼，和他们深交。让那些散布谣言的人说大王是真天子，山里的士兵一定会响应。”李生很高兴，派南山翁去联络。他拿出家里的钱财，制造盔甲。

南山翁过了几天才回来，说：“借大王的威福，加上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各山的盗贼都愿意执鞭坠镫，听从大王的指挥。”十天左右，果然有几千人前来归附。于是李生拜南山翁为军师，竖起大旗，设置像树林一样的彩旗，占据山头建立营寨，声势震动四方。县令率领士兵来讨伐，南山翁指挥群寇大败官军。县令害怕，向兖州求援。兖州的军队长途跋涉而来，南山翁又埋伏士兵进击，官军大败，将士死伤众多。李生的势力更加壮大，党羽数以万计，于是自称“九山王”。南山翁担心战马少，正好朝廷有马匹要解送到江南，他派一支队伍在路上抢劫了这些马匹。从此，“九山王”的名声大噪。李生加封南山翁为“护国大将军”。

李生在山中高卧，公然自命不凡，以为穿上黄袍称帝的日子指日可待。东抚因为马匹被抢的事情，正要进军讨伐，又接到兖州的报告，于是派出几千精兵，和六路军队合围进攻。军队旌旗遍布山谷。“九山王”非常害怕，召来南山翁商量对策，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九山王”窘迫无计可施，登上山头眺望说：“现在才知道朝廷的势力大啊！”山被攻破后被擒获，妻子儿女都被杀了。李生这才醒悟南山翁就是那只老狐狸，是用灭族来报复他的。

异史氏说：“那个人有妻子儿女，关起门来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从哪里能杀得了他？即使能杀，又怎么能灭他的族呢？狐狸的计谋也太巧妙了。但是，土壤里没有种子，即使浇灌也不会生长；那个人杀狐狸的残忍之心，心里已经有了盗贼的根，所以狐狸能助长他的恶念并报复他。现在试着在路上拉住一个人告诉他：‘你是天子！’没有不吓得逃跑的。明明引导他走向灭族的道路，他却还乐意听信，妻子儿女被杀，又有什么好说的呢？然而人们听信邪恶的话，开始听到时会愤怒，接着会疑惑，然后又相信了，等到身败名裂时，才醒悟自己被骗了，大概都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