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林四娘

青州道的陈公宝钥，是福建人。有一天夜里，他独自坐在屋里，突然有个女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陈公一看，不认识这位女子，但她长得极其美丽，穿着长长的宫廷服饰。女子笑着说：“深夜独自坐着，难道不觉得寂寞吗？”

陈公惊讶地问她是谁，女子回答说：“我家离这儿不远，就在西边的邻居家。”陈公心想她可能是鬼，但心里又很喜欢她。于是拉着她的衣袖，请她坐下。女子的谈吐风雅，陈公非常高兴。当他想拥抱她时，她并没有太抗拒，只是问：“这里没有其他人吗？”陈公急忙关上门，说：“没有。”然后催促她宽衣解带，她显得有些害羞，陈公便亲自为她宽衣。

女子说：“我今年二十岁，还是个处女，你这样疯狂我会受不了的。”两人亲昵之后，床单上留下了红色的痕迹。接着，在枕边私语时，女子自称“林四娘”。陈公详细地询问她的情况，她说：“我一生坚贞，现在却被你这样轻薄地对待，几乎耗尽了。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只求我们永远和睦相处，何必说个不停呢？”不一会儿，鸡鸣报晓，女子就起身离开了。

从那以后，女子夜夜必来，两人常常关上门一起饮酒。谈到音律时，女子能准确地分析宫商之音，陈公因此猜测她擅长唱歌。女子说：“这是我小时候学的。”陈公请她唱一曲，女子说：“已经很久没有唱歌了，大部分节奏都忘记了，怕被懂行的人笑话。”陈公再三请求，她才低头击节，唱起了“伊州”、“凉州”的曲调，声音哀婉动人。唱完后，她流下了眼泪。

陈公也被感动得心酸，抱着她安慰说：“你不要唱这种亡国之音了，让人心里难受。”女子说：“声音是用来表达情感的，哀伤的音乐不能让听者快乐，就像快乐的音乐不能让听者哀伤一样。”两人的关系亲密无间，超过了夫妻之间的琴瑟和鸣。时间一长，家里人偷听他们的谈话和歌声，无不感动得流泪。

陈公的夫人偷偷窥见了女子的容貌，怀疑人世间不可能有这么美丽的女子，不是鬼就是狐妖，担心她会用邪术迷惑陈公，就劝陈公与她断绝关系。陈公不听，只是再三追问女子的来历。

女子悲伤地说：“我是衡王府的宫女，遭难而死已经十七年了。因为您品德高尚，我才愿意与您亲近，但实际上我不敢给您带来灾祸。如果您怀疑或害怕我，那我就此告别。”陈公说：“我并不嫌弃你，只是我们这样亲密，我不能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于是询问她宫中的事情，女子详细地讲述着，陈公听得津津有味。当谈到王府衰败的时候，她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女子不太睡觉，每晚都会起来诵读《准提咒》、《金刚经》等佛经咒语。陈公问：“你在九泉之下也要自我忏悔吗？”女子说：“是的。我想到自己终身沦落，就想祈求来生的解脱。”

此外，女子还经常与陈公一起品评诗词，对不足之处就批评指正，遇到好句就柔声娇吟。她意态风流，让人忘却疲倦。陈公问她会不会写诗，她说：“活着的时候偶尔也会写。”陈公请求她赠送一首诗，她笑着说：“那些都是儿女情长的言语，哪里值得向高人炫耀呢？”

就这样过了三年。有一天夜里，女子突然悲痛地告别陈公。陈公惊讶地问她为什么，她回答说：“阎王因为我生前无罪，死后还不忘念诵佛经咒语，所以让我投生到王家。今晚就是分别的时刻，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说完后，她非常悲伤；陈公也流下了眼泪。于是两人置酒痛饮，女子慷慨地唱起歌来，歌声哀婉凄楚，每一个字都百转千回，每到悲伤之处就呜咽起来。歌声几次停歇又几次响起，最终唱完了曲子。

两人喝酒也喝得不畅快。接着女子起身徘徊想要告别；陈公坚决挽留她，她又坐了一会儿。这时鸡鸣声忽然响起，女子说：“我一定不能久留了。但你总是怪我不肯展示才华，现在将要长别，我就仓促写成一首诗吧。”她要来笔写成一首诗，说：“我心里悲伤意乱，不能推敲字句，如果有错误的音节和句子，千万不要拿出来给别人看。”说完她掩袖而去，陈公送到门外，她就这样消失了。陈公怅然若失了很久。

他看那首诗，字迹端正美好，便珍藏起来。诗的内容是：“静锁深宫十七年，谁将故国问青天？闲看殿宇封乔木，泣望君王化杜鹃。海国波涛斜夕照，汉家箫鼓静烽烟。红颜力弱难为厉，惠质心悲只问禅。日诵菩提千百句，闲看贝叶两三篇。高唱梨园歌代哭，请君独听亦潸然。”诗中有些句子重复脱节，似乎有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