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翩翩

罗子浮是邠州人，父母都早逝，他八九岁时就依靠叔叔罗大业生活。罗大业在国子监任职，家中富有金银绸缎，但没有儿子，所以他把罗子浮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罗子浮十四岁时，被坏人诱骗，开始放荡不羁的生活。当时有个金陵的妓女寄居在郡城里，罗子浮对她一见钟情，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后来，这个妓女返回金陵，罗子浮便偷偷地跟着她跑了。

罗子浮在妓女家住了半年，花光了所有的钱，被妓女姐妹们看不起，但她们还没有立即断绝与他的关系。不久，罗子浮得了性病，溃烂发臭，连床席都被污染了，于是被赶了出来。他在街上乞讨，人们看见他就远远地躲开。他害怕死在异乡，便一路向西乞讨，每天走三四十里路，渐渐走到了邠州的边界。他又想到自己一身脓疮烂肉，没脸回家，便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徘徊。

天快黑了，罗子浮想赶到山寺去住宿，这时遇到一个女子，容貌像仙女一样美丽。她走近问道：“你要去哪里？”罗子浮如实告诉了她。女子说：“我是出家人，住在山洞里，可以留你住宿，那里不怕虎狼。”罗子浮高兴地跟着她去了。他们走进深山中，看到一个洞府，进去后只见一条溪水横在门前，上面架着一座石桥。再走几步，有两间石室，里面光明透亮，不用点灯烛。

女子让罗子浮脱下破衣，到溪流中洗澡，说：“洗洗吧，你的疮就会好的。”她又铺开被褥，催促罗子浮睡觉，说：“请睡吧，我会给你做条裤子。”于是她取来像芭蕉叶一样的大叶子，剪裁缝合成衣服。罗子浮躺在床上看着她做衣服。没过多久，衣服就做好了，叠放在床头，女子说：“明天早晨起来穿吧。”然后她和罗子浮对着床铺睡觉。罗子浮洗完澡后，觉得疮疡不再疼痛，醒来一摸，发现疮痂已经结得很厚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时，罗子浮心里怀疑芭蕉叶做的衣服不能穿，但取出来一看，却是绿色的锦缎，光滑无比。过了一会儿，女子准备了早餐，她取来山叶说是饼，吃起来果然是饼；又剪成鸡、鱼的样子烹煮，都像真的一样。石室角落里有一个坛子装着好酒，女子又取来喝，喝了一点后就用溪水灌满。几天后，罗子浮的疮痂全部脱落，他向女子求欢。女子说：“你这个轻薄的人！刚能安身，就产生妄想！”罗子浮说：“只是想报答你的恩情。”于是他们便同床共枕，非常恩爱。

有一天，一个少妇笑着走进来说：“翩翩小鬼头真是快活死了！薛姑子你的好梦什么时候能做成呢？”女子笑着迎接她说：“花城娘子，你的贵足很久没有来了，今天西南风紧，是吹你来的吗？小哥子抱来了没有？”少妇说：“又是一个小丫头。”女子笑着说：“花娘子真是瓦窑里出来的！为什么不把她带来？”

少妇说：“正在哭呢，现在已经睡着了。”于是她们坐下来喝酒。少妇又看着罗子浮说：“小郎君身上真香啊。”罗子浮一看，这个少妇大约二三十四岁，长得非常漂亮，他心里很喜欢她。剥水果时不小心掉在桌子上，他俯下身假装去捡水果，偷偷地捏了捏少妇的脚尖。少妇转过头去笑，好像不知道似的。罗子浮正神魂颠倒时，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袍裤没有温度了，一看自己穿的衣服都变成了秋叶，几乎吓得要死。

他端端正正地坐了一会儿，衣服又渐渐变回了原样。他暗自庆幸两个女子没有发现。过了一会儿，在她们互相敬酒时，罗子浮又用手指去搔少妇的手心。少妇坦然地笑着开玩笑，好像根本没有察觉。罗子浮心里怦怦直跳，衣服又变成了树叶，过了一会儿才变回原样。

从此以后，罗子浮渐渐收敛心思，不敢再有妄想。少妇笑着说：“你这个小郎君，太不老实了！如果不是醋葫芦娘子在这里，恐怕你要跳到云霄里去了。”女子也笑着说：“你这个薄情的人，真是该冻死！”她们一起鼓掌大笑。少妇起身说：“小丫头醒了，恐怕要哭断肠子了。”女子也起身说：“只顾着逗引别人家的男儿，不记得小江城哭成什么样了。”

花城娘子离开后，罗子浮害怕女子责备他，但女子仍然像平常一样和他说话。过了不久，秋天到了，天气寒冷，树叶凋零，女子便收集落叶，储备起来准备过冬。她看到罗子浮冻得瑟瑟发抖，便拿着布袋子去洞口收集白云做棉絮缝制衣服。罗子浮穿上后觉得非常温暖，而且衣服轻盈柔软，像新棉花一样。

第二年，罗子浮和女子生了一个儿子，长得非常聪明可爱。他们每天在洞里逗弄儿子玩耍。然而，罗子浮总是想念故乡，想和女子一起回去。女子说：“我不能跟你回去。不然的话，你自己回去吧。”就这样过了两三年，儿子渐渐长大了，罗子浮便和花城娘子订下了儿女亲家。

罗子浮经常想念叔叔罗大业年纪大了，女子说：“叔叔虽然年纪大了，但幸好身体还硬朗，不用挂念。等保儿结婚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女子在洞里经常用树叶写字教儿子读书，儿子看一遍就能记住。女子说：“这个孩子有福相，放他到尘世中去，不用担心他会没有出息。”

没过多久，儿子就十四岁了，花城娘子亲自送女儿来完婚。新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容貌光彩照人。罗子浮夫妇非常高兴，全家欢聚一堂。翩翩扣着钗子唱道：“我有好儿子，不羡慕高官厚禄；我有好媳妇，不羡慕绫罗绸缎。今天大家聚在一起，都应该高兴。我来为你们斟酒，劝你们多吃菜。”

唱完后，花城娘子就离开了，罗子浮和儿子、媳妇住在了一起。新媳妇很孝顺，依偎在公婆身边，就像亲生女儿一样。罗子浮又提出想回家，女子说：“你有俗骨，终究不是仙人的料。儿子是富贵中人，你可以带他回去，我不会耽误他的一生。”

新媳妇想念母亲，花城娘子已经到了。儿女们恋恋不舍，眼泪盈眶。两位母亲安慰他们说：“只是暂时离开，还可以再见面。”于是翩翩便剪下树叶做成驴子，让三个人骑着回去。

罗大业已经退休回到乡下养老，他以为侄子已经死了，忽然看到他带着漂亮的孙子和媳妇回来，高兴得像得到了宝贝一样。他们进门后，各自看自己穿的衣服都是蕉叶做的，一撕破，里面的棉絮就像云雾一样蒸腾而去，于是他们赶紧换了衣服。后来，罗子浮想念翩翩，便带着儿子去看望她，却发现黄叶满径，洞口的路已经迷失了，他们只能流着泪返回。

异史氏说：“翩翩和花城娘子，大概是仙人吧？吃树叶穿云彩，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啊！然而，她们在闺房中的玩笑和调情，以及同床共枕生育孩子，又和人类有什么不同呢？在山中住了十五年，虽然没有‘人民城郭’的变化，但洞口被云雾迷住，无法找到踪迹。看到这种情景，真像是刘晨、阮肇从仙境返回人间时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