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第五卷 168、鸦头

山东书生王文，性格忠厚老实。一次他游历到湖北六河县，在旅店歇脚时，偶然遇见同乡赵东楼。这位赵东楼是个商人，常年在外奔波，已有数年未归故里。两人他乡遇故知，分外亲热，赵东楼便热情邀请王文到住处叙旧。

二人来到一处院落，刚进门王文就看见屋里坐着位艳丽女子，吓得连忙后退。赵东楼一把拉住他笑道："王兄莫怕，这是小弟暂住的青楼。只因在外日久，在此借宿而已。"说话间，那女子进进出出，王文坐立不安便要告辞，赵东楼却执意挽留。

这时门外闪过一道倩影，但见一位二八佳人驻足回眸。少女明眸如水，眉目含情，举止端庄宛如仙子。素来端方的王文竟看得痴了，忍不住问道："这位姑娘是？"赵东楼压低声音说："这是老鸨的二女儿鸦头，年方十四。多少达官贵人捧着金山银山要梳拢她，这丫头宁死不从，挨了多少毒打。老鸨见她还小，暂且留她待价而沽。"

王文听得心如刀绞，低头呆坐半晌。赵东楼打趣道："王兄若有意，小弟愿当媒人。"王文长叹："在下何尝不想，只是囊中羞涩..."赵东楼深知鸦头性子刚烈，故意说愿出十两银子相助。王文匆匆回客栈凑了五两银子，硬着头皮求见老鸨。

老鸨嫌钱少正要回绝，鸦头突然开口："母亲总骂我不懂赚钱，今日就随了您的心愿。女儿初涉世事，来日方长孝敬您。"老鸨虽觉钱少，但想到能开这倔女儿的苞，也就答应了。

当夜红烛摇曳，王文与鸦头相拥而泣。鸦头抚着情郎的脸说："妾身本是风尘女，蒙公子错爱。只是这一夜欢好之后，明日又当如何？"见王文泪如雨下，鸦头决然道："不如趁夜私奔！"三更时分，鸦头换上男装，与王文策马狂奔。她暗中施法，骏马如飞，黎明时分便到了汉口。

安顿下来后，鸦头才坦白身世："公子莫怕，妾身实乃狐仙。生母贪淫，日日逼迫接客。如今逃出魔掌，百里之外她再难追踪。"王文毫不介怀，两人白手起家，在街边开起小酒馆。鸦头心灵手巧，刺绣荷包补贴家用，不出年余竟能雇得起丫鬟，日子越过越红火。

好景不长，某日鸦头忽然悲泣："今夜恐有大难。"话音未落，大姐破门而入，手持绳索要绑妹妹回去。鸦头怒斥："从良何罪之有？"姐妹撕打间，老鸨突然现身，揪着鸦头头发扬长而去。王文四处打探，发现妓院早已搬迁，只得含泪回乡。

七年后，王文在京城育婴堂遇见个眉眼酷似自己的孩子。问起姓名，孩童自称王孜，胸前刺着"山东王文之子"。王文惊骇不已，当即认子归家。这王孜天生神力，喜猎杀狐妖。一日路遇落魄的赵东楼，方知鸦头被囚多年，受尽酷刑，还为他生下儿子。

十八岁的王孜提刀杀回妓院，手刃化为狐妖的大姐，又箭射屋梁上的老鸨。救出母亲时，鸦头遍体鳞伤，却仍劝儿子："虽她们狠毒，终究是骨肉，莫要伤残。"谁料王孜剥下狐皮收藏，气得鸦头以头撞墙。最终全家团圆，王孜经母亲施针去其戾气，从此温润如玉。

异史氏评道：妓院中多狐妖不足奇，奇在狐妖中竟有贞烈如鸦头者。百折千磨不改其志，纵使须眉男儿亦难企及。唐太宗赞魏徵妩媚，我看鸦头当得起这"妩媚"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