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第五卷 172、狐梦

我的好友毕怡庵，性情洒脱超群，豪迈不羁，体态丰腴，满脸络腮胡，在文人中颇有声名。他曾因事到叔父刺史公的别墅休憩，在楼上小住。传说这栋楼里常有狐仙出没。毕怡庵每次读《青凤传》都心驰神往，恨不能亲身经历这样的奇遇，于是坐在楼上凝神冥想。回到书房时，天色已晚。

当时正值酷暑，他敞着房门睡觉。睡梦中感觉有人摇晃自己，睁眼发现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站在床前。毕怡庵惊坐而起询问来历，妇人笑道："妾身是狐仙。承蒙公子挂念，特来相会。"毕怡庵大喜过望，出言调笑。妇人却道："妾身年逾四十，纵然公子不嫌弃，自己也觉羞愧。小女刚满十五，可许配公子。明日此时请独居此室，妾自当携女前来。"说完飘然而去。

次日深夜，毕怡庵焚香静候。果然见妇人携着一位娴静绝美的少女翩然而至。妇人嘱咐女儿："毕郎与你有前世姻缘，今夜便留下吧。只是明早需早早回家。"少女含羞应允。二人执手入帐，极尽缠绵。天明时少女笑嗔："郎君这般丰腴，压得人喘不过气。"说罢悄然离去。

此后每到夜晚，少女必来相会。这日她邀毕怡庵赴宴："姐妹们要为咱们庆贺新婚，明日请随我同往。"次日毕怡庵伏案久候，忽觉少女牵他腾空而起，转眼来到一处灯火辉煌的宅院。

宴席上，三位风姿各异的女子相继现身。二娘子调侃新娘："还记得儿时玩闹，你总说我该嫁侏儒国王子，我说你会被大胡子郎君扎疼嘴唇，如今可不都应验了？"众女嬉笑间，又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妹抱着白猫入席。这少女虽未及笄却媚骨天成，嬉闹着要坐在毕怡庵膝头饮酒。席间众人以猫鸣为酒令，偏这白猫每到毕怡庵面前就叫个不停，害得他连饮数杯，方才察觉是小妹故意捉弄。

大姐见毕怡庵海量，竟摘下发髻上的荷苞盛酒相敬。看似小小的荷苞却似饮之不尽，直至饮尽才发现是片荷叶。二姐又取出胭脂盒劝酒，这寸许大小的盒子竟能倒出数斗佳酿。新娘暗中将胭脂盒换成绣鞋，惹得二姐笑骂："才做三日夫妻就这般护短！"

宴毕归家，毕怡庵恍惚间醒来，满室酒香犹存，方知这场盛宴竟是狐仙们托梦所为。自此少女常来相伴，教他下棋却总笑他棋艺平平。某日毕怡庵不慎对外人提及此事，少女愠怒道："早叮嘱你要守秘，这般轻狂怎配修道？"虽经赔罪，往来却日渐稀少。

一年后的秋夜，少女怅然独坐："你看我比青凤如何？"毕怡庵忙说更胜一筹。少女叹道："我终究不如她。望你为我作传，让千年后还有人记得这段情缘。"原来她被西王母召为花鸟使，即刻就要远行。临别时赠言"消减盛气，自然少过"，执手相送一里有余，含泪隐入夜色。

康熙二十一年腊月十九，毕怡庵与我夜谈绰然堂，细述这段奇缘。我不禁感叹："世间若有这般灵狐，我蒲松龄的笔墨也算不枉了。"于是提笔记下这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