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第五卷 178、花姑子

安幼舆是陕西的贡生，为人豪爽仗义，喜欢放生。每当见到猎人捕获禽兽，总是不惜重金买下放生。有次舅父家办丧事，他前去帮忙送殡。傍晚归来时路过华山，在山谷中迷了路，心里十分害怕。突然望见百步外有灯火闪烁，急忙赶去投奔。刚走几步，就见一个驼背老翁拄着拐杖，从斜径快步走来。安生正要开口询问，老翁倒先问他是谁。得知安生迷路后，老翁说："这里不是安乐乡。幸好遇到老夫，请随我来，我家茅舍可以暂住。"

安生大喜，跟着走了一里多路，见到一个小村庄。老翁叩响柴门，一个老妇开门道："郎君来了吗？"老翁应声。进屋后，只见房屋低矮简陋。老翁挑亮油灯请安生落座，吩咐随便准备些吃食。又对老妇说："这位是我的恩人。老婆子腿脚不便，快去叫花姑子来温酒。"

不多时，一位少女端着食案进来，站在老翁身旁，眼波流转。安生细看，这姑娘容貌清丽，宛如天仙。老翁让她去温酒。少女走进西屋拨弄炉火。安生问道："这姑娘是您什么人？"老翁答："老夫姓章，七十年来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乡下人家缺少仆婢，因您不是外人，才敢让妻女出来相见，请不要见笑。"

安生又问："女婿是哪家公子？"

老翁说："尚未许配。"安生连声称赞姑娘聪慧美丽，老翁正在谦让，突然听到少女惊叫。老翁急忙跑进厨房，原来是酒沸火旺。他扑灭火后责怪道："这么大丫头了，连温酒都不会！"转头看见炉边扎着未完成的紫姑草人，又训斥道："头发乱蓬蓬的也不梳，还像个小孩子！"举着草人对安生说："贪玩成这样，害得酒都沸了。您方才还夸她，真是羞死人。"

安生细看那草人，见眉眼衣饰都做得精巧，赞叹道："虽是孩童玩意儿，却见玲珑心思。"

三人饮酒间，少女频频斟酒，嫣然含笑毫不羞怯。安生看得心动，趁老妇来叫走老翁时，凑近少女说："见你仙姿，令我神魂颠倒。若托媒提亲恐怕不成，该如何是好？"

少女抱着酒壶拨火，默不作声。安生正要再近一步，少女突然正色道："狂生闯入内室，想做什么！"安生跪下哀求，少女夺门欲逃被拦住。正纠缠时老翁赶来，安生慌忙松手。少女却从容对父亲说："酒又沸了，若非安公子提醒，酒壶都要烧化了。"安生闻言稍安，对少女更加感激。

当夜安生假装醉酒离席，老翁为他铺好床褥后离去。安生辗转难眠，天未明就要告辞。回家后立即托人说媒，却发现根本找不到那个村庄。亲自前往探寻，只见悬崖绝壁，并无人家。自此相思成疾，日渐憔悴，常在昏迷中呼唤"花姑子"。家人日夜守护，仍不见好转。

某夜看守困倦睡去，安生朦胧中感觉有人轻抚自己。睁眼一看，花姑子正站在床前垂泪。少女轻笑道："痴郎何至于此？"便坐在床边为他按摩太阳穴。安生闻到异香沁骨，渐渐浑身发汗。少女低语："屋中人多不便，三日后再来。"留下几个蒸饼后离去。安生半夜饥饿，将饼吃尽后沉沉睡去，次日竟精神大好。

三日后家人散去，安生夜不能寐。忽见花姑子推门而入，笑道："痴郎不谢医生吗？"两人缠绵时，少女含泪说："我冒险前来是为报恩，却不能长相厮守。"安生追问缘由，少女只让他自己回想。临别相约次夜家中相会。

次日黄昏，安生前往老翁住处。酒席间少女迟迟不来，直到深夜才现身："父母絮叨耽搁了。"相偎之际，安生忽觉腥气扑鼻，察觉有异。假花姑子突然用长舌刺入他鼻孔，安生顿时昏死过去。

家人寻到时，发现他赤身死于悬崖下。正痛哭时，花姑子突然现身抚尸痛哭："停灵七日，切莫入殓！"七日后，安生果然复活。花姑子用草药救醒他，道出原委："五年前你救下的獐子正是家父。那蛇精假冒我害你，父亲以道行换你一命。今需取蛇血疗伤。"

依计火烧蛇穴后，安生饮蛇血痊愈。一年后，他在山谷遇见老妇送来男婴："吾女致意郎君。"从此终身不娶。

异史氏说：人说与禽兽差异只在毫厘，实非定论。禽兽尚知衔环结草，人却有愧于此。看花姑子，初显娇憨实藏大智，看似无情却至情。方知至憨者乃大慧，无情者最深情。仙子啊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