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第五卷 200、彭海秋

莱州书生彭好古在离家很远的别墅读书。中秋没回家，感到特别孤单。他觉得村里没人能聊得来，只有邱生是本县名士，但邱生平时有些恶行，彭好古一直看不起他。月亮升起后，彭好古更加无聊，只好写信请邱生来喝酒。正喝着，有人敲门。

书童开门一看，是个书生要见主人。彭好古离座请客人进来。大家坐下后，彭好古问客人来历。客人说："我是广陵人，和您同姓，字海秋。在这美好的夜晚，独自在旅店很寂寞。听说您高雅，就不请自来了。"

看这人衣着整洁，谈吐文雅。彭好古很高兴："原来是我本家！今夜是什么好日子，遇到您这样的贵客！"马上叫人添酒，像老朋友一样招待。彭好古发现客人似乎很鄙视邱生。邱生凑上去搭话，客人傲慢不理。彭好古替邱生难为情，就岔开话题，建议先唱首歌助兴。他清了清嗓子，唱了首"扶风豪士之歌"，大家开心地笑了。

客人说："我不会唱高雅的曲子，不能回报您。让我找个人代替好吗？"彭好古说好。客人问："莱州城里有名妓吗？"彭好古说没有。客人沉默了一会，对书童说："刚才我叫了个人在门外，带她进来。"

书童出去，果然看见个女子在门外徘徊。带进来一看，是个十六岁左右的美女，像仙女一样。彭好古惊呆了，扶她坐下。她穿着柳黄色披肩，香气四溢。客人说："辛苦你大老远来了。"女子微笑点头。

彭好古很惊奇，追问缘由。客人说："你们这里没有佳人，我刚从西湖的船上把她叫来。"对女子说："刚才你在船上唱的'薄幸郎曲'很好，再唱一遍。"女子唱道："薄情的郎君啊，牵着马在春天的池沼边洗漱。

人声渐远，马声渐杳；江天高远，山月微小。你掉头一去不归，只剩庭院空守到天亮。不怨离别太多，只愁欢聚太少。你今夜睡在何处？莫要像随风飘散的柳絮。即便你不能封侯拜相，也别学司马相如跑到临邛去！"客人从袜筒里取出玉笛伴奏，曲终笛止。

彭好古惊叹道："从西湖到这里不止千里，您眨眼间就把她招来，莫非是仙人？"客人说："不敢称仙，只是万里之遥在我眼中就像庭院门户。今晚西湖的月色特别美，一起去看看好吗？"彭好古想看看他有什么奇异，就答应了。

客人问："坐船还是骑马？"彭好古想坐船悠闲，说坐船。客人说："这里找船太远，天河里应该有渡船。"就向空中招手喊："船来！我们要去西湖，不吝惜船钱！"不一会儿，一只彩船从空中飘落，云雾缭绕。

大家上船后，看见船夫拿着短桨，桨末有羽毛，像羽扇，一摇就起风。船渐渐升入云霄，向南飞得飞快。过了一会儿，船落在水中。听见音乐声嘈杂。出舱一看，月光照在湖面，游船很多。船夫停下桨，让船自漂。

仔细一看，真是西湖。客人从舱后取出美酒佳肴，大家畅饮。不久，一艘楼船靠近并行。彭好古透过窗户看见里面有两三个人在下棋喧笑。客人突然向女子敬酒说："喝了这杯为你送行。"

女子喝酒时，彭好古依依不舍，用脚碰她。女子送个秋波，彭好古更动情了，请求再见。女子说："如果您真爱我，只要打听娟娘的名字，没人不知道。"客人拿彭好古的绫巾给女子说："我替你订三年后相见的约定。"

说完把女子托在手掌中赞叹："仙子啊！"然后扳开邻船窗户，把女子推进去。窗户只有盘子大，女子像蛇一样游进去。片刻后听见邻船有人说："娟娘醒了。"那船就划走了。彭好古的游兴顿时没了。

彭好古对客人说想上岸走走。刚商量完，船已靠岸。上岸走了一里多，客人牵来一匹马让彭好古抓住，说再去借两匹，但很久没回来。路上人很少，月亮西沉，天快亮了。邱生也不知去向。彭好古心乱如麻，骑马回到泊船处，发现人和船都不见了。

想到没钱，很忧愁。天亮后，发现马鞍上有钱袋，里面有银子。买了食物等到中午，决定先去寻访娟娘，慢慢打听邱生下落。但打听娟娘名字，没人知道。第二天动身回家。马很温顺，走了半个月到家。

当初他们乘船上天时，书童回家说主人成仙飞走了。全家悲哭。彭好古回来后，家人又惊又喜。彭好古讲了奇遇，怕邱家追问，叫家人别声张。说到马的来历，大家去马厩看，马却不见了，只见邱生被草绳拴在马槽边，面如死灰，问话不答。

彭好古不忍心，扶他上床，灌了汤水才能咽。半夜稍微清醒，急着上厕所，拉了几块马粪。又喝了点汤水，才能说话。彭好古问他，邱生说："下船后，他引我到僻静处，猛拍我脖子，我就迷糊昏倒。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马。这是奇耻大辱，千万别告诉别人！"彭好古答应了，叫人备车送他回家。

彭好古一直忘不了娟娘。三年后，因姐夫在扬州当判官，前去探望。扬州梁公子是世交，设宴招待。席间歌妓来拜见。公子问娟娘，家人说她病了。公子生气要捆她来。彭好古听到娟娘名字，吃惊地问是谁。

公子说是广陵第一名妓，因有名气就傲慢。彭好古怀疑是同名，但心跳加速想见一面。娟娘来后，公子斥责她。彭好古仔细一看，果然是中秋夜见过的女子，就对公子说和她有旧交。娟娘也认出了彭好古。

公子命她敬酒。彭好古问还记得"薄幸郎曲"吗？娟娘更惊讶了，注视他一会儿，唱起旧曲。歌声和当年一样。酒宴结束，公子命娟娘陪客。彭好古握住她的手说："三年的约定，今天该实现了吧？"

娟娘说："那天游西湖，喝了几杯就醉了。迷迷糊糊被人带到村里，书童领我进去，席上有三位客人，您是其中一位。后来乘船到西湖，把我从窗户送回去时，您拉着我的手。我常想起这事，以为是梦，但您的绫巾我还珍藏着。"

彭好古告诉她缘故，两人一起惊叹。娟娘投入他怀中哽咽道："仙人已做媒，您别嫌弃我是风尘女子。"彭好古说："船中的约定，我一天没忘。你若有心，我倾家荡产也要赎你！"第二天，彭好古告诉公子实情，向姐夫借钱，花一千两银子为娟娘赎身，带她回家。偶然回到当年别墅，娟娘还能认出喝酒的地方。

异史氏说："人变成马，必定是他本质上就是披着人皮的马；让他做马，正是恨他不能好好做人。狮、象、鹤、鹏这些珍禽异兽，都要受人驱使鞭策，这难道不能说正是神人的仁爱吗？订下三年之约，也是要超度他们脱离苦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