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演义(清代演义小说)第62页
据这奏牍看来,确是老成谋画,不比凡庸,自是军务方有起色。
会德楞泰追逐徐天德,转战陕境,与高均德等相遇,德楞泰乘着大雾,袭击高均德,把他擒住,有旨授德楞泰为参赞大臣。高均德死后,不料复有冉天元,收集均德残众,与徐天德合,非常厉害。额勒登保亲自督剿,令杨遇春领左翼,穆克登布领右翼,穆克登布也是一员骁将,但与杨遇春不甚相合。遇春因天元善战,非他贼比,须先用全力相搏,杀败了他,方好分队追击。额公亦赞成此议,独穆克登布意不为然。到了苍溪,闻与冉天元相近,穆克登布竟恃勇先进,绕出冉天元前面,忽伏兵齐起,前后夹攻,将穆克登布围住。穆克登布猛力冲突,不能出围,幸亏山寨乡勇,出垒救应,始拔出穆克登布,将士伤了不少。穆克登布经此大创,别人料他总要小心,谁知他依然如故,仍力追冉天元,驰至老虎垩,旁有大山,穆克登布跃马径上,直据山巅。杨遇春据山腰,天元正伏山中,先出攻杨遇春军。遇春坚壁不动,天元无可奈何。转身攻穆克登布,冒死突上,山巅促狭,恁你穆克登布如何骁勇,也施展不出什么伎俩。天元进一步,穆克登布退一步,愈逼愈紧,穆克登布的营帐,自山巅坠下,顿时军中大乱,陷死副将十余名,兵士不能悉计。
右翼军败溃,天元再攻左翼军,乘高下压,遇春抵死力战。自傍晚杀到天明,天元始退。遇春部下,也伤亡了若干名。师克在和,不和必败。额勒登保大愤,檄德楞泰夹击冉天元,不防川北的王廷诏一股,竟由川北入汉中,西窥甘肃,额勒登保闻报,又引军星夜赴援,并令德楞泰随后策应。冉天元复东渡嘉陵江,分犯潼川锦州龙安,将北合甘肃诸寇。川陕甘一带,同时告警。清廷不得已,再用明亮为领队大臣,赴湖北,赦勒保罪,授任四川提督,赴四川,屡黜屡陟,清廷可谓无人。
并诏德楞泰回截冉天元,命为成都将军。
德楞泰奉命回南,探得冉天元在江油县,急由间道邀击。天元层层设伏,德楞泰步步为营,十荡十决,连夺险隘,转战马蹄岡。时已薄暮,德楞泰见伏兵渐稀,正思下马稍憩,偶见东北角上,赤的的一枝枝号火腾起,直上云霄,德楞泰惊道:“我兵已陷入伏中了。”
一急。话言未绝,西北角上,又见起了两支号火,再急。德楞泰忙令众兵排开队伍,分头迎敌。转身一望,西南角及东南角上,都是闪闪火光,冲天四起,马声杂乱,人声鼎沸。三急。德楞泰料知伏兵不止一、二路,亟分作四路抵御,布置才毕,敌兵已由远及近,差不多有七、八路。四急。德楞泰传令齐放矢铳,放了一阵,敌兵毫不退怯,反围裹拢来。德楞泰见敌兵各持竹竿,竿上缠绕湿絮,矢中的箭镞,铳中的弹丸,多射在湿絮上,不甚伤敌,所以敌仍前进,于是传令人自为战。五急。官兵知身入重围,也不想什么生还,恶狠狠的与他鏖斗,血战一夜,天色黎明,敌兵仍是不退。六急。再战一日,方渐渐杀退敌兵。官兵埋锅造饭,蓐食一餐,餐毕,四面喊声又起,忙一齐上马,再行厮杀,又是一日一夜。七急。是日官兵又只吃了一顿饭,夜间仍是对敌。八急。德楞泰暗想道:“敌兵更番迭进,我乒尚无援应,若再同他终日厮杀,必至全军覆没呢。”
遂下令且战且走。
官兵阵势一动,冉天元料是败却,麾众直进,行得稍慢的,多被悍目自行杀死,此时敌众不得不舍命穷追。官兵战了三日三夜,气力已尽,肚子又饥,没奈何纷纷溃散。九急。德楞泰亦觉得人困马乏,便带了亲兵数十名,跃上山巅,下马喘息,自叹道:“我自从军以来,从没有遇着这等悍贼,看来此番要死在此地了。”
正自言自语间,猛听得一声大叫道:“德楞泰哪里走?”
这一句响彻山谷。德楞泰忙上马了望,见山下一人,挥着鞭,舞着刀,冲上山来。这人为谁?正是冉天元。十急。德楞泰胸中已横着一死字,倒也没甚惊恐,且因走上山来,只有一冉天元,越发胆壮,便也大呼道:“冉贼!你来送死么?”
一面说话,一面拈弓搭箭,飕的一声,正中冉天元的马。那马负着痛,一俯一仰,把冉天元掀落背后,骨碌碌滚下山去。德楞泰拍马下山,亲兵亦紧随而下,见冉天元正搁住断崖藤上,德楞泰忙从亲兵手中,取了钩头枪,将冉天元钩来,掷在地上,亲兵即将他缚住。山下的兵,正上山接应冉天元,见天元被擒,拼命来夺,德楞泰复与交战,忽山后又有一支人马,逾山而至,从山顶冲下。又为德楞泰一急。德楞泰连忙细瞧,认得是山后的乡勇,德楞泰大喜。此中真是天幸。敌兵见乡勇驰到,转身复走。德楞泰偕乡勇下山招集余兵,逐北二十里。这一场恶战,自古罕有,德将军三字惊破敌胆,另外带兵官,多冒德将军旗帜,教徒不辨真假,一见辄逃。川西肃清,川东北虽有余孽,不足为患。适勒保至川,遂将肃清余党事,交付勒保,自赴额勒登保军。
额勒登保追王廷诏,沿途屡有斩获,王廷诏复自甘返陕,那彦成堵剿不力,有旨严谴,会河南布政使马慧裕,缉获教主刘之协于叶县,槛送京师,立正典刑。并谕军机大臣道:
前据马慧裕奏宝丰郏县地方,有匪徒焚掠之事,旋据叶县禀,缉获首犯刘之协,本日马慧裕驰奏,已收宝丰等处,白莲教匪徒千余名,悉数歼除,并提到眼目,认明刘之协属实,刘之协为教匪首逆,勾连蔓延,荼毒生灵,乃该犯仍敢在豫省纠结,潜谋起事,并欲为陕楚教匪接应,实堪痛恨。仰赖昊穹垂慈,皇考默佑,俾豫省新起教匪一千余人,立时剿捕净尽,擒获首逆,明正刑诛,可见教匪劫数已尽,从此各路大兵,定可刻期蒇事。朕于欣慰之余,转觉恻然不忍,盖教匪本属良民,只因刘之协首先簧鼓,附从日众,征兵剿办,已阅数年,无论百姓无辜,横遭杀戮,被胁多人,迫于不得已,即真正白莲教,皆我大清赤子,只因一时愚昧,致罹重罪。至各股贼首,先后就诛者,无不身受极刑,全家被戮,虽孽由自作,亦系听从刘之协倡教而起。白莲教获罪于天,自取灭亡,其顽梗可恶,其愚蠢可怜。朕仰体上天好生之仁,于万无可贷中,宽其一线,着经略额勒登保,参赞德楞泰,及各路带兵大员,与各督抚等,将刘之协擒获一事,广为宣传,并传谕贼营,伊等教首,已就诛戮,无可附从。至于裹胁之人,本系良善百姓,何苦为贼所累,自破身家,如能幡然悔悟,不但免诛,并当妥为安置。即实系同教,畏罪乞命,弃械归诚,亦必贷其一死。若经此番晓谕之后,仍复怙恶不悛,则是伊等甘就骈诛,大兵所到,诛戮无遗,亦气数使然,不能复加矜贷。额勒登保等鼓励将士,务期迅归贼氛,奠安黎庶,同膺懋赏,将此通谕知之。
嘉庆帝又亲制一篇邪教说,有“但治从逆,不治从教”的意旨。自是教徒失所倚靠,逐渐变计,化作良民。此时剧寇,只有王廷诏在陕西,徐天德在湖北,德楞泰由川赴陕,与额勒登保合军,追袭王廷诏。杨遇春为先锋,至龙池场,分兵埋伏,诱廷诏追来,一鼓擒住,并获散头目十数人,余众走湖北,由德楞泰引兵追剿,与明亮夹击、圈逼徐天德、樊人杰于均州。天德、人杰,先后投水溺死。川楚陕三省的悍目,斩俘殆尽,不过还有余孽未靖了。此时已是嘉庆六年的夏季。
正是:
万丈狂澜争一霎,七年征伐病三军。
诸君欲知后事,且待下回再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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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初政,颇有黜佞崇忠扶衰起敝之象。和珅一诛,而军务已有起色,勒保一黜,而寇氛以次肃清,可见立国之道,全恃元首,元首明则庶事康,元首丛脞则万事隳,彼额勒登保德楞泰之得建奇功,莫非元首知人之效,然七年劳役,万众遭殃,不待洪杨之变,而清室衰兆见矣。故善读满史者,皆以高宗之末为清室盛衰关键云。
第四十五回抚叛兵良将蒙冤剿海寇统帅奏捷
却说川楚陕三省的教徒,头目虽多归擒戮,余孽尚是不少。额勒登保德楞泰,又往来搜剿,直到嘉庆七年冬季,始报大功戡定。嘉庆帝祭告裕陵,高宗陵。宣示中外,封额勒登保一等威勇侯,德楞泰一筹继勇侯,均世袭罔替,并加太子太保,授御前大臣。勒保封一等伯,明亮封一等男,碌碌因人。杨遇春以下诸将,爵秩有差。
自此以后,裁汰营兵,遣散乡勇,兵勇或无家可归,或归家不敷食用,又经发放恩饷各官吏,层层克剥,七折八扣,煞是可恨。因此游兵冗勇,又纠众戕官,出没为患。复经额德两将帅,东剿西抚,忙了一年,事始大定。自教徒肇乱,劳师九载,所用兵费,竟至二万万两,杀伤的教徒不下数十万,清兵乡勇的阵亡,五省良民的被难,且算不胜算,无从查考。和珅之肉,其足食乎?只这位嘉庆帝,当军事紧急时,很是审虑周详,励精图治,到西北平定,内外官吏,又是歌功颂德,极力铺张,嘉庆帝也道是功德及民,渐渐的骄侈起来。逸豫忘身,中主多半如此。庆赏万寿,下嫁公主,挑选妃嫔,仪注都非常繁备,金银也用了许多。
还有一桩赏罚倒置的事情:川楚陕平靖后,因地势阻奥,增设营泛,陕西省中添了一个宁陕镇,就用杨芳做了镇台,宁陕的地方,地险粮贵,当时创议的人,因例饷不足兵用,酌定每月加给盐米银,每人五钱,三年递减,次年届期应减一钱,布政使朱勋,以未奉部文,并四钱也都停发,兵士大哗。会陕西提督杨遇春,方奉旨入觐,宁陕总兵杨芳调署提督,副将杨之震护宁陕镇,将哗噪的兵士,不问曲直,统拿来笞杖一顿,一味蛮做。兵士愈加怨愤。内有两个小头目,都是姓陈,一名达顺,一名先伦,居然纠众抗命,杀死副将游击,劫了库中的银两,放出狱中的罪犯,趁势大乱。时杨遇春尚未出境,朝旨即命他回剿,另简成都将军德楞泰为钦差大臣,赴陕督师,遇春到方柴关,叛兵设伏以待,推蒲大芳为首领,大芳骁桀善战,竟将遇春围住,官兵叛卒,互相认识,竟不肯听遇春号令,纷纷四散。遇春止率亲兵数十名,登山断后,见大芳策马而来,大声叱道:“你何故造反?”
大芳见是遇春,就下马遥跪,哭诉营官克饷的情形。遇春道:“营官克饷,你可上诉,何苦做此大逆不道的勾当。”
大芳道:“现在已处骑虎之势,不能再下,须求大帅谅我!”
言毕,起身径去。还亏遇春平日恩信及人,不至被迫。
是时杨芳亦驰来相救,遇春与他商议,杨芳道:“叛兵都经过百战,并非一时乌合,若要除灭了他,很不容易。况官兵九载勤劳,疮痍未复,又前时与叛兵多系同功一体,以兵攻兵,终无斗志。闻叛首蒲大芳见了大帅,尚下马遥跪,卑镇家属,亦由大芳送至石泉。可见大芳虽叛,还有旧部情谊。卑镇愿亲自出抚,若得大芳归降,便可迎刃而解。”
遇春喜甚,即命杨芳去抚大芳。到了大芳营前,敌矛林立,军垒森严,杨芳的背后,有随员数名,都吓得战战兢兢,请杨芳折回。杨芳道:“天佑苍生,我必不死。且为国息兵,虽死何恨。汝等若果畏惧,不妨退还。让我一人前去便了。”
遂扬鞭独进,直入大芳营。大芳忙出来迎见,杨芳向着大芳,恸哭失声道:“我与汝等戮力数年,同患难,共生死,仿佛如家人骨肉一般,今朝两下对垒,反同仇敌,我不忍见汝等身陨族灭,所以单骑前来,请你等先杀了我,免得见你惨祸。”
蒲大芳等听了这番言语,不由的不感激,便道:“我等小兵,安敢冒犯镇台大人?大人真心相待,大芳也有天良,宁不知感。只朝廷未必肯赦前罪,奈何?”
杨芳道:“你果诚心悔过,我当于钦差大人前,极力保免,要生同生,要死同死,要犯罪同犯罪,不使你等独受灾殃。”
沉痛语,亦刻挚语,安得不令大芳敬服?大芳到此,不禁涕零,即声随泪下道:“镇台大人,真是我的生身父母。我若再自逆命,恐怕皇天也不容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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