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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世社会龌龊史(清代古典小说)第18页

孙少大人道:“今天是一个朋友约到外头上馆子去的,倒代爷爷打听了一件事情出来。”

制军道:“又打听了甚么?”

孙少大人道:“原来这里早开了一家军装洋行;咱们往后办军装,可以不必到上海去了。”

制军道:“只怕还是上海的靠得祝”孙少大人道:“左右他那枪炮都是从外国运来的,天津、上海所开的洋行,一样的代外国的厂家经手罢了,有甚么分别?”

制军想了一想,点头道:“也罢,明儿交代他们就近在这里办了,不必到上海去罢。倒是省了一笔盘费。”

孙少爷道:“只怕委员得了札子,早动身去了。”

制军道:“这两天我事忙,札子还没下去。”

孙少大人道:“采办军装是一个著名的好差使,他们不知要分到多少回佣?现成的洋人孩尼低在海大道开着加士梯洋行,买办张辅还是个分省补用知府,前回还来见过爷爷的。明日叫人传了他那买办来,爷爷当面和他定了,岂不爽快?委员们多要他们回佣,左右是开在价钱里面;爷爷自己买定,不要这笔回佣,价钱自然便宜许多。”

制军笑道:“当面买也好,不过要磋磨价钱,订立合同,要费多少话,我那里有这些精神?这么罢,那札子我也不下了,这件事就是你去办了罢。你也去多少拿他们儿个回佣,好去花销,省得常常向我覼琐。你去睡罢,那篇帐我明日给你。”

孙少大人不胜之喜,别过祖父,自去安歇。

一宿无话。次日方才起来,门房家人便传进来一个手版,举目一看,正是张佐君。暗想:我此时看他,没甚话说;况且那篇帐也不曾拿着,见他做甚么?便摇了一摇头。那家人会意,便出来挡驾。张佐君见不着孙少大人,便回轿到善后局去拜伍太守。偏偏伍太守在公馆里,不曾到局,只得自回行里去。又过了两天,伍太守打发人拿了片子来请,佐君即刻便坐车到善后局去相见。寒喧已毕,伍太守道:“此刻生意便有一票,只是上头的意思是要派委员到上海去办。孙少大人答应了,可以设法留在本地办,但是里头恐怕要打点打点,阁下的意思怎样?

商最起来,我们做这一票交易。”

佐君道:“不知有多少数目?又是怎样打点法?还要请教。”

伍太守道:“生意大约有二十多万。至于打点之法,原无一定,只请阁下想法便了。”

佐君道:“事前打点,兄弟没有这个力量;至于事成之后,前路要多少好处,无非都开在价钱上面,这是有老例的。”

伍太守道:“这是上头的话。这两个经手人呢?”

佐君想了一想道:“那就提一个九五回佣出来,交给太尊去开发便了。”

伍太守道:“既如此,我们就好商量。”

佐君道:“兄弟本打算请请孙少大人,但是初次相见,不好冒昧。请太尊代为转致一声如何?”

伍太守道:“这倒不必,孙少大人不轻易赴席的。我这边说妥了,再请过来商量罢。”

佐君只得罢休。

又谈了一会,便别了回去,对俞梅史说知。梅史道:“二十来万虽是小生意,然而混了两三个月下来,才算捞着一点,从此做开了头,以后便是熟手了。”

佐君道:“伍太尊那边要了一个九五,我们本行不知如何?也得先要对洋东说明白了。”

梅史道:“这个自然。我们只要问洋东要了实价,由得我们加入佣钱,然后再由前路去加好处。洋东是都不管的,我们要开多少是多少。”

佐君听了,自然欢喜。

又过了两天,伍太守打发人来请佐君,说是请到公馆里去。

佐君连忙坐车前去,只见孙少大人已经先在那里了。相见之后,由伍太守交给佐君一篇帐,开的甚么单响毛瑟枪多少,五响毛瑟枪多少,又是甚么吉林炮、过山炮。佐君接了过来,看了一遍,彼此复伸前议。说妥了,佐君便先告辞回去,把这篇帐交给梅史,梅史自拿去交给孩尼低。等孩尼低逐款开出帐来,合算一算,不多不少,恰好是十六万。梅史对佐君道:“我们加四万上去,除了伍太守的九五一万,我们落个三万,你用二万,我用一万,如何?”

佐君道:“未免加的大多罢?”

梅史道:“你放心,我这个加得极平情的。那个伤天害理的加起来,你还没看见呢!”佐君只得听他。加好了,佐君便拿去交给伍太守。说明九五回佣,只能照这二十万的价算,若是前路加多少,那是不能算回佣的。伍太守道:“这个自然。你听信罢。”

过一天,把帐单送得去,佐君一看,谁知他们一加就是十万;十六万的原帐,登时就变了三十万了。梅史道:“如何?

这才是有天没日呢!”于是把帐单拿给孩尼低看,孩尼低也没甚话说照样另写了一张,又写了一张草合同,一并交给梅史;梅史交给佐君,佐君送给伍太守,伍太守交给孙少大人,孙少大人拿回衙门去交给制军,扬扬得意的说道:“爷爷,不是孙儿夸口,昨天孙儿在善后局查见一笔老帐,照这篇帐一样的,买了三十七万多呢!孙儿这回不是替国家省下七万多银子了?”

制军欢喜道:“这是你的能干,我慢慢的再赏你。”

于是叫传翻译委员。委员来了,制军叫看那合同帐单,委员看了一遍道:“写的都对。但是向来买洋货,所开价钱总是金磅,或是马克,或是佛郎。怎么这篇帐却开的是两数,又不注明是什么秤呢?”

孙少大人在旁呆了一呆道:“这个倒没弄清楚,待我去问明白了来。”

于是拿了出来,到善后局问伍太守,伍太守也莫名其妙,叫人请了佐君来问;佐君也不懂,只得回去问梅史。梅史见问,忙道:“只怕弄错了,我同你去问洋东来。”

两个人一齐去见孩尼低。梅史用洋话和他对答了许久,回头对佐君道:“照例要开金磅的。因为开了金磅,我们中国也不过伸银子给价,金磅时价涨落不定,每每中国人吃亏,洋东初次到天津来开行,为招徕生意起见,格外将就,所以预先伸了银数。至于甚么秤的话,向来洋人只知道中国的关秤,其余都不知道,所以没有注上。他们既然问到,就和他注上罢。”

说话时,孩尼低已在合同帐单上部添注了两个洋字。佐君便去回复伍太守;伍太守回复了孙少大人,孙少大人回了乃祖。又传了翻译委员来看过,说明原委,那委员自然不好再说甚么了。制军在合同上画了个‘行”,孙少大人拿出来交给伍太守,伍太守这回却亲自到加士梯洋行,和梅史佐君当面见过孩尼低,请他签了字,自己也签了中人字;然后梅史、佐君都画了押。孩尼低便说明日再送正式合同过去,伍太守点头应允。

到了明日,佐君拿了正式合同去见伍太守,伍太守亲自送给孙少大人。到了下午,孙少大人和伍太守两个亲自送银子到加士梯行里。原来向外洋定买货物,照例订定合同之日,先交全价三分之一;等外国货物上船之日,电报来了,再交三分之一,交货之日,找足全价。这是官场向洋行里定军装千篇一律的办法,所以孙少大人这天领了十万两的票子,自己先到票号里扣下三万三千两,伍太守又扣下三千三百两,换了六万三千七百两票子,亲去交定。好在彼此都是狼狈为奸的,虽彰明较著,亦不妨事。当下佐君自然招呼应酬。他从前本是官场,自然一切都从容不迫。只有俞梅史一向不曾见过大人物,只忙得他屎屁直流,叫泡条、泡好茶,递吕宋烟,开洋酒,摆点心,如同办大差一般,却义毫无秩序。孙少大人交出票子,叫写十万两收条,佐君接了,交给梅史;梅史拿了进去,一会儿拿了收条出来,双手躬身递给孙少大人。孙少大人略坐一会,便起身要去。梅史又拉死拉活的要请吃了晚饭去,佐君在后面暗暗拉了他一把,方才罢了。

却说张佐君自从做成一票生意之后,心中十分得意,以为再来这么一票,便可以还李闲士那笔款了。所以又在侯家后应酬了两天官场,酒落欢肠,最易动兴,便在南班子里留恋了两三天。这一天回到行里,要向梅史分那三分之一的回佣,谁知梅史不在行里。问帐房先生时,那帐房先生道:“前天下午出去了,便没有回来过。”

佐君听说,暗想:“到那里去了?”

便走到拿离士洋行找周济川问讯。谁知到得拿离士时,那里正在七张八嘴乱做一堆。佐君问济川可在家?一个人答道:“我们也找他呢!先生可知道,我们行里出了奇事,洋东买办一齐不见了。”

佐君吃了一惊,暗想我们那里莫非也是如此?忙忙回到行里,找着那细崽,问他洋东可在家?细崽道:“两天没回来了。”

佐君暗想不好了,一定也是那行径了!走到梅史卧房,推一推门,是虚掩着的,进去一看,只见床帐等东西都还照旧,四五个衣箱还在那里。此时心中动了大疑,也顾不得前后,扭开了一个衣箱的锁,打开一看,只见装满了的都是破旧字纸砖头瓦石之类。不禁身子冷了半截,暗暗叫苦。呆定了一会,方才想出一个主意来。不知是何主意,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变面貌鲁薇园割须逞机心柏养芝铸镜

且说张佐君查见梅史的衣箱,知道落了骗局。呆了一会,瞥见他卧房的钥匙在桌上,索性拿过来代他锁了房门,然后到房里去。暗想他们骗了官家这笔巨款,却拿我串在当中;此刻他们逃走了,却又把我丢在这里。我如果不走,这件事便都栽在我一个人身上了。想到这里,又不禁自怨自艾,悔不该拐了闲士巨款,跑到这里来受这种骗局。闲士那里发作起来,我还有个交情可讲,这件事关系官款,如何担当得起?在这里又苦没个人商量,方老办虽是精明人,到底是个初交,这等事如何好叫他知道?思来想去,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但是走虽定了,这一回的事,不比闲士,一旦发作起来,是要行文通缉的。前回不过改换姓名,这回还要改换面目才好。

想定了主意,便取出表一看,见入京火车将近开车时候了,便叫人挑了两个衣箱,直到车站上去,所有帐被等件不敢带了。

好在自己卧室就在楼下,楼上是洋人的写字房,帐房却设在三层楼。这便是俞梅史等的用心,早就预备下的。至于佐君也住在楼下的原故,梅史因他虽不是一党,然而终日在外应酬的时候多,还不碍事,恰好楼下一个空房,所以由他住了。此刻却便宜了佐君,在外头叫了挑夫来,等把箱子挑出了大门之外,才告诉他到车站上去,所以行里的甚么出店、茶房,都不知他是到那里的。到车站上了火车,到了北京。佐君下车,又叫人挑了箱子,到一家京城土人开的小客店里歇下。洗了个脸,便取出两张鲁薇园的片子来,一张放在身边;一张交给店家。看官,他此刻又光复了鲁薇园的姓名了,我这个做小说的,只得又跟着称他鲁薇园了。

且说薇园当下交代店家道:“行李寄在你这里,我此刻到会馆出拜同乡,倘使会馆住得下,我打发长班来取,就拿这个片于做凭据。你见了这么一样的片子,就交东西给他便了。”

店家答应了。薇园记了客店招牌,便走到街上一家剃头店里夫剃头。剃过头之后,便叫待诏(京谚称剃发匠为待诏)把胡子剃了,待诏不肯。原来各处的剃发匠都有这条规矩,只代人家留胡子,若是留好的胡子叫他剃下来,他却不肯的,若是一定要他剃去,他必要你自己先剃下一点来,方才肯代剃的。且说鲁薇园留得好好的胡子,又为甚忽然要剃了呢?只因他在天津受了那个骗局,恐怕发作起来,自己虽然亦在受骗之列,然而官场一边是断不肯原谅的;既然不肯原谅,一定把自己作为同党,那时如何得了?好在在天津时改了姓名,此刻只要还了旧时姓名,便是两个人了。只有面貌是生成的,无可改革;只得把胡子剃了,掩人耳日。好在从前捐官时年纪尚轻,填的年貌是身中、面白、无须,此时要捐过班,就是没有胡子也不要紧。所以定了主意,把它剃了。然而无端剃了胡子,叫人家看见,未免诧异;所以他不在天津剃,不在客店里剃,却到剃头店里去剃。他等剃了之后,再到别处去,叫人到客店去取行李,使得客店的人只知道是有胡子的客人来取行李了。他后到的地方,只知道来了个没胡子的客人。就是京里面相识的朋友,与及同乡,都是多年阔别的,这番相见,也不过以为他没留胡子罢了。至于那待诏是个先不知姓名,后不知踪迹的,绝不妨事。他定了这个好主意,所以叫待诏剃了。待诏道:“老爷好好的胡子,为甚么要剃了?我们照例是不能代人家剃胡子的。”

薇园道:“我这胡子不过是留着玩的,此刻留了几个月,觉得讨厌了。”

待诏道:“老爷要剃,请先自己剃下点来,我们才好剃。”

薇园无奈,左手拿了镜子,右手拿了剃刀,要剃下去,只是不敢,恐怕割伤了皮肉。为难了半晌,还是待诏想出个法子来,递给他一把剪刀。薇园放下剃刀,接了过来,齐根剪了一撮道:“这可好了。”

待诏这才飕飕的一阵,把它剃下。

薇园拿起镜子一照,居然变了光下巴的少年郎君,不觉心中又喜又恼。打好了辫子,便出了剃头店,走到骡马市大街广升客店里,拣了一个房,叫广升的茶房拿了片子,到那边客店里取了行李来。开了箱子,取出银子,现成置办被褥。料理妥当,然后出门去拜两个同乡。因为,京师密迩天津,不敢过于耽搁,匆匆捐过了道班,办了引见,仍旧归到山东,从旱路上赶回济南。不料在半路上得了个病,病了四五个月。待他病好赶到济南时,那位抚院陈惠裳已经交卸,新抚龙中丞已经到任多时了。鲁薇园和龙中丞是同乡世好,薇园上辕销假,并禀知捐过道班。龙中丞一见,便不胜之喜道:“你来得好,我正在这里惦记你,有多少事情要找你帮忙呢!”薇园谢过了出来,不免各处去拜客。各人见他没了胡子,都很以为奇,那相好知交未免动问,薇园道:“在上海遇了个相士,说我胡子留的太早了,与官运有碍的,所以我把他剃了。“这么一句话,把众人朦混过了。过了几天,龙中丞下个札子,委了他铜元局总办。

有的见他得了铜元局差使,还说那相士灵呢。

且说薇园得了铜元局差使之后,便到局中细细考查,如何作弊,如何朦混,每年可得若干好处,不觉大喜。因念龙中丞生平喜欢古董,并且欢喜得与众不同;人家欢喜的无非是钟鼎、砖瓦、碑帖、字画之类,他却必要有点灵异的才欢喜。他藏的一个小小花瓶,是在贵州抚台任上时用整万银子买来的。那花瓶又没有年号,颜色也不甚好,只有一样好处,无论梅、杏、桃、李等花,插在瓶里,开过花之后,还要结果生根,所以他就化整万银子买了。还有一座古玉屏风,天晴是干的,下雨时便滋润起来,他也视同拱璧,还说外国人的晴雨表不及它呢。

薇园知道他这脾气,思量要搜罗一两件异样古董去孝敬他。这个意思一起,“便未免对人说要买古董。这句说话一出去,那班古董客便络绎不绝的怀宝登门;争奈所有的夏鼎、商彝,都不过古色斓斑,别无奇异之处。

铜元局中有一个司事,姓柏,号养芝,为人极其聪明,又且见多识广,古玩字画一门,几乎是他的专门学,凡看见一样古器,必能指出它的来历。因为生得聪明,又兼事事留心,所以经他见过的东西,“他就没有不懂的,就是铜元局的机器,他也天天去考究,到底被他考出那转动的道理,就自己造起一副小机器来。诸如此类之事,不胜枚举。因此人家又送他一个浑名,叫他做“通天晓”。薇园要买古玩,也叫他来参看讨论。

一天,有个古董客送来一面古镜,镜后面古色斑剥,铭了“贵寿无极”四个篆字,镜面却磨得极光,要讨三千两价钱。薇园叫请了养芝来看过,养芝也看不出个道理来。那古董客才说道:“这面镜子与别的古镜不同,只要在太阳底下一照便知。”

说罢,拿了镜子,把镜面对着太阳,镜面自然有个返影照在墙上,那返影当中,说也奇怪,隐隐的也现出镜背的“贵寿无极”四个字来。薇园大喜,养芝心中暗暗称奇。接过镜子,再四把玩,再四寻思。那边薇园已经还了一千两的价了,古董客不肯,磋磨了半天,说道:“这镜子且留在这里,鲁大人只管商量两天,我再来取信也不要紧。一千两相去太远埃”养芝正在怀疑这面镜于的道理,巴不得他留下考究考究,便怂恿着留下,又把玩了半天,忽然心中有所觉悟,便对薇园道:“司事家里本有一部《古镜图考》,可惜不曾带在身边。

此刻细想起来,”好像图考内说的,这种镜于是秦制。并且司事的亲戚家里藏了有两面。同这个是一样的,久已要让给别人,只可惜他此刻在福建。大人如果肯出一千两一面,有二千两交易,司事写了信去,叫他专人送来,只怕也办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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