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史演义(清代演义小说)第53页
嗣复看将下去,乃是一篇骈体文。略云:窃念自承先训,恭守旧邦,匪敢荒宁,于兹二纪。顷者晋朝覆灭,何建来归,不因背水之战争,遂有仇池之土地。洎审晋君北去,中国且空,暂兴敝邑之师,更复成都之境。厥后贵朝先皇帝应天顺人,继统即位,奉玉帛而未克,承弓剑之空遗,但伤嘉运之难谐,适叹新欢之且隔。以至去载,忽劳睿德,远举全师,土疆寻隶于大朝,将卒亦拘于贵国。
幸蒙皇帝惠其首领,颁以衣裘,偏裨尽补其职员,士伍遍加以粮赐,则在彼无殊于在此,敝都宁比于雄都!方怀全活之恩,非有放还之望。今则指导使萧知远等,押领将士子弟,共计八百九十三人,还入成都,具审皇帝迥开仁愍,深念支离,厚给衣装,兼加巾屦,给沿程之驿料,散逐分之缗钱。
此则皇帝念疆场几经变革,举干戈不在盛朝,特轸优容,曲全情好。求怀厚谊,常贮微衷。载念前在凤州,支敌虎旅,曾拘贵国排阵使胡立以下八十余人,嘱令军幕收管,令各支廪食,各给衣装,只因未测宸襟,不敢放还乡国。今既先蒙开释,已认冲融,归朝虽愧于后时,报德未稽于此日。
其胡立以下,令各给鞍马、衣装、钱帛等,专差御衣库使李彦昭部领,送至贵境,望垂宣旨收管。矧以昶昔在龆龄,即离并都,亦承皇帝风起晋阳,龙兴汾水,合叙乡关之分,以申玉帛之欢。倘蒙惠以嘉音,即伫专驰信使,谨因胡立行次,聊陈感谢。词不尽意,伏惟仁明洞鉴,瞻念不宣。周主览毕,颜色少霁,便语胡立道:“他向朕乞和,情尚可原,但不应与朕钧礼,朕不便答复。汝在蜀多日,能悉蜀中情形否?”
立叩陈蜀主荒淫情事,且自请失败罪名。周主道:“现在有事南方,且令蜀苟延一二年,俟征服南唐,再图西蜀未迟。朕赦汝罪,汝且退出去罢!”
立谢恩而退。蜀主昶俟周复书,始终不至,竟向东戟指道:“朕郊祀天地,即位称帝时,尔方鼠窃作贼,今何得藐我至此!”
遂仍与周绝好,复为敌国。小子有诗咏道:丧师失地尚非羞,满口骄矜最足忧;幸有南唐分敌势,尚留残喘度春秋。蜀事暂从缓叙,小子要述及周唐战争了。看官不嫌词费,还请再阅下回。声色二字,最足误人,而国君尤甚,自古迄今,未闻有耽情声色,而能保邦致治者。
蜀主孟昶,据有两川,因佚思淫,因淫致侈,幸经中原多故,方得十余年无事。然周师一出,即失四州,所遣诸将,非死即逃,盖淫靡成风,将骄卒惰,欲其杀敌致果也得乎?逮夫修书乞和,不得答复,复有庞然自大之言。师徒挠败不之忧,土宇侵削不之惧,几何而不亡国败家也。厥后徐妃入宋,咏述亡国之由来,有“十四万人齐解甲,可无一个是男儿!”
二语,后世竞传诵之,然美人误国,厥罪维钧,半老徐娘,亦宁能辞咎乎?而蜀主昶固不足责焉。
第五十四回李重进涉水扫千军赵匡胤斩关擒二将
却说蜀主昶致书乞和,周主虽不答复,却为着南讨兴师,暂罢西征,令各将振旅言旋,别命宰臣李谷为淮南道前军行营都部署,兼知庐、寿等州行府事,许州节度使王彦超为副,都指挥使韩令坤等一十二将,一齐从征,向南进发,并先谕淮南州县道:朕自缵承基构,统御寰瀛,方当恭己临朝,诞修文德,岂欲兴兵动众,专耀武功!顾兹昏乱之邦,须举吊伐之义。蠢尔淮甸,敢拒大邦!因唐室之凌迟,接黄寇之纷扰,飞扬跋扈,垂六十年,盗据一方,僭称伪号。幸数朝之多事,与北境以交通,厚启兵端,诱为边患。
晋、汉之代,寰境未宁,而乃招纳叛亡,朋助凶慝,李金全之据安陆,李守贞之叛河中,大起师徒,来为援应,攻侵高密,杀掠吏民,迫夺闽、越之封疆,涂炭湘、潭之士庶。以至我朝启运,东鲁不庭,发兵而应接叛臣,观衅而凭陵徐部。沭阳之役,曲直可知,尚示包荒,犹稽问罪。迩后维扬一境,连岁阻饥,我国家念彼灾荒,大许籴易。
前后擒获将士,皆遣放还。自来禁戢边兵,不令侵挠。我无所负,彼实多奸,勾诱契丹,至今未已,结连并寇,与我为仇,罪恶难名,神人共愤。今则推轮命将,鸣鼓出师,征浙右之楼船,下朗陵之戈甲,东西合势,水陆齐攻。吴孙皓之计穷,自当归命,陈叔宝之数尽,何处偷生!一应淮南将士军人百姓等,久隔朝廷,莫闻声教,虽从伪俗,应乐华风,必须善择安危,早图去就。如能投戈献款,举郡来降,具牛酒以犒师,纳圭符而请命,车服玉帛,岂吝旌酬,土地山河,诚无爱惜。刑赏之令,信若丹青。若或执迷,宁免后悔!王师所至,军政甚明,不犯秋毫,有如时雨。百姓父老,各务安居,剽掳焚烧,必令禁止。
须知助逆何如效顺,伐罪乃能吊民。朕言尽此,俾众周知!这道谕旨,传入南唐,江淮一带,当然震动。唐主璟只信用二冯,冯延己尝坐罪罢相。见前文潭州失守事。不到数月,便命复职,冯延鲁又入任工部侍郎,兼东都副留守。东都即广陵见前。就是陈觉、魏岑等,亦相继起用,奸佞盈廷,国政日紊。每年冬季,淮水浅涸,唐主本发兵戍守,号为把浅兵。寿州监军吴廷绍,以为疆场无事,奏请撤戍,竟邀唐主俞允。清淮节度使刘仁赡,固争不得,自决藩篱。忽闻周师将至,正值天寒水涸的时候,淮上人民,很是恐慌。
独刘仁赡神色自若,部分守御,不异平时,众情少安。唐主命神武统军刘彦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率兵二万趋寿州,奉化节度使同平章事皇甫晖,为北面行营应援使,常州团练使姚风为应援都监,率兵三万屯定远县,召镇南节度使宋齐邱,还至金陵,又授户部尚书殷崇义知枢密院事,与齐邱共预兵谋,居中调度。周都部署李谷等,引兵至正阳镇,见淮上防守无人,便赶造浮梁,数夕即成,越淮而东,直指寿州城下。
虽有唐兵二千余人,半途拦阻,哪里是周军对手,略略交锋,便即去。周都指挥使白延遇,乘胜长驱,进至山口镇,又遇唐兵千余名,也不值周军一扫。惟进攻寿州,却是城坚难拔,用了许多兵力,毫不见功。李谷屡驰书周廷,报明情实,周主即拟亲征,适枢密使郑仁诲病逝,朝右失一谋臣,周主很是叹惜,亲往吊丧。近臣奏称年月方向,不利驾临,周主摇首道:“君臣义重,尚顾得年月方向么?”
可称豁达。遂亲至郑宅,哭奠而归。特叙仁诲之死,惜其贤也。嗣由吴越王钱弘俶,遣来贡使,入献方物,周主召见使臣,嘱令齎诏回国,谕吴越王发兵击唐。吴越王应诏发兵,特简同平章事吴程,出袭常州。唐右武卫将军柴克宏,引军邀击,大破吴越军,斩首万余级,吴程遁还,克宏复移援寿州,途中忽然遇疾,竟尔暴亡。也是寿州晦气。寿州尚是固守,李俶久攻不克,便在行营中过年,越年已是周显德三年了。
周主闻寿州不下,决计亲征,命宣徽南院使向训,权任留守,端明殿学士王朴为副,彰信节度使韩通,权任点检侍卫司,及在京内外都巡检。派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为先锋,前往正阳,河阳节度使白重赞,出屯颍上,遥应重进。两人先发,自督禁军启行。那时唐将刘彦贞,已引兵援寿州,并具战船数百艘,令驶往正阳,毁周浮梁。李俶探知敌谋,召将佐集议道:“我军不能水战,若正阳浮梁,为贼所毁,势且腹背受敌,退无所归,不如还保正阳,伫候车驾到来,听旨定夺。”
乃一面报明周主,一面焚去刍粮,拔营齐退。周主行至固镇,接到李俶奏报,不以为然。急遣中使驰往俶营,谕止退兵。俶已到正阳,才得谕旨,乃更复奏道:“贼将刘彦贞来救寿州,臣却不惧,只虑贼舰顺流掩击,断我浮梁,截我后路,所以不得已退守正阳。今贼舰日进,淮水日涨,若车驾亲临,万一粮道断绝,危且不测,愿陛下驻跸陈颍,俟臣审度可否,再行进取未迟!”
周主览奏,愀然不乐,飞促李重进驰诣淮上,与俶会师。且传谕道:“唐兵且至,须急击勿失!”
重进奉命抵正阳,那唐将刘彦贞,到了寿州,见周军退去,便欲追击。刘仁赡谏阻道:“公军未至,敌已先退,想是畏公声威,故即遁去,但能固我边圉,何用速战!倘或追击失利,大事反去了。”
彦贞道:“火来水挡,兵来将御,敌已怯退,正好乘此进击,奈何不行!”
池州刺史张全约,又力为谏止,怎奈彦贞坚执不从,驱军急进。死期已至,如何挽回!仁赡长叹道:“果遇周军,必败无疑!看来寿州是难保了。我当为国效死,城存与存,城亡与亡。”
说毕泣下,部众统是感奋,乃入城登陴,修堞益兵,决计死守。这位不识进退的刘彦贞,他本是无才无能,不娴军旅,平时靠着刻薄百姓的手段,日朘月削,积财巨万,一半儿充入宦囊,一半儿取赂权要。所以冯延己、陈觉、魏岑等,争相标榜,或称他治民如龚、黄,龚遂、黄霸,汉时循吏。或誉他用兵如韩、彭,韩信、彭越,汉时良将。唐主信以为真,一闻周师入境,便把兵权交付与他,他亦直受不辞,贸然专阃,裨将咸师朗等,亦皆轻率寡谋,毫不足用。
当下违谏进兵,直抵正阳,旌旗辎重,亘数百里。周先锋将李重进,望见唐兵到来,便渡淮东进,也不及与彦贞答话,便身先士卒,冲入唐军。唐将咸师朗,自恃骁勇,策马舞刀,抵住重进,兵器并举,战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负,重进佯输,跑马绕阵而走。师朗不知是计,骤马急追,约有二百余步,由重进按住了刀,挽弓搭箭,回放一矢。师朗刚刚追上,相距只有数武,急切无从闪避,左肩上着了一箭,忍痛不住,撞落马下。唐兵忙来抢救,被重进回马杀退,捉住师朗,遣部卒解入谷营。
谷闻重进得胜,也拨韩令坤等将士,越淮接应。重进正杀入唐阵,凭着一把大刀,左劈右斫,挥死多人。刘彦贞随兵虽众,统是酒囊饭袋,不耐争战,蓦遇重进一支人马,已似虎入羊群,望风奔避。再加韩令坤等相继杀来,哪里还敢抵敌,霎时间狂奔乱窜,四散逃生。单剩刘彦贞亲军数百人,如何支持,当然拥着彦贞,落荒西走。重进怎肯饶他,紧紧追蹑。前面有一小陂,地势不高,却很峻削。唐军越陂而逃,彦贞也跃马上陂,不防马失后蹄,倒退下来,竟将彦贞送落马后,滚坠陂下。凑巧重进追到,顺手一刀,把彦贞劈做两段!钱难买命,何如不贪?
此外四窜的唐兵,被周军分头赶杀,斩首万余级,伏尸三十里,军资器械,遍地抛弃。由周军慢慢搬去,共得二十余万件。唐刺史张全约,方运粮进饷前军,途次见败卒逃归,报称彦贞战死,急将粮车折回寿州。所有彦贞残众,也共逃入寿州城内。刘仁赡表举全约为马步左厢都指挥使,同守州城。皇甫晖、姚凤,闻彦贞覆师,不敢屯留定远县,即退保清流关。滁州刺史王绍颜,已委城遁去。周主得知正阳胜仗,也自陈州至正阳,命李重进代为招讨使。但令谷判寿州行府事,自督大军进攻寿州,在淝水南下营,徙正阳浮梁至下蔡镇,且召宋、亳、陈、颍、徐、宿、许、蔡等处数十万,围攻寿州,昼夜不息。
刘仁赡已备足守具,镇日里发矢掷石,鸣炮扬灰,使周军不能薄城。周军虽多,无从进步,只好顿留城下;周主亦无可如何。忽报唐都监何延锡,率战舰百余艘,驻营涂山,为寿州声援,乃召殿前都虞侯赵匡胤入帐道:“何延锡来援寿州,但在涂山下立营,不敢到此,想亦没有甚么能力。惟寿州城内的守兵,得此声援,却不易摇动,汝可引兵前去,破灭此营。”
匡胤领命,即率兵五千,趋往涂山,遥见唐兵维舟山下,一排儿却很整齐,岸上只有一营,想是何延锡驻着,便顾语部将道:“我军是陆兵,敌军是水师。主客殊形,如何破敌!我惟有用计除他便了。”
遂选老弱兵百余骑,授他密语,往诱敌营,自引精骑埋伏涡口。何延锡正在营中坐着,自思寿州孤危,不好不救,又不能遽救,心下好同辘轳一般。突有军吏入报道:“周军来了!”
延锡忙即上马,招集水军,出营角斗。营外只有百余骑周兵,更兼老少不齐,或长或短,延锡不禁大笑道:“我道周军如何利害,怎知是这等人物!也想来踹我营么?”
便麾兵杀上。那周兵并未对仗,立即返奔。延锡追了一程,也欲回军,但听得敌骑笑骂道:“料你这等没用的贼奴,不敢追来,我有大军在涡口,你等如再追我,管教你人人陨首,个个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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