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清代才子佳人小说)第10页
渔郎诳指空山路,留取桃源自避秦。
龙友读了一遍,说:“佳句!寓意深远,似有微怪小弟之意。”
遂起身来,说:“侯世兄不必埋怨,如今马、阮当道,专以报仇为事。
恰好八日设席唤香君供唱,香君性气,手指二公大骂一场,阮圆海将香君推在雪中,用脚去踢,幸亏小弟在旁十分解劝,送入宫中,暂保性命。
世兄不必恋恋于此,恐为小人所算。”
侯生闻言,说:“是,是,小弟即刻告辞!”遂辞了蓝田叔,下楼作别而去。
正是:嫦娥一入月中去,巫峡千秋空白云。
却说南京地方三山街上有书坊一座,乃是蔡益庵开设,铺内书籍充箱盈架,列肆连楼,不但兴南贩北,积古堆今,而且严批妙选,精刻善印,无不俱全。
这一日蔡益庵开了门面,挂出招牌,又因今乃乙酉乡试之年,准了礼部尚书钱谦益的条奏,要亟正文体,以光新冶,遂聘了名手陈定生、吴次尾诸人在内删改批评。
因将封面一纸贴在檐下,以便发买,不在话下。
且说侯朝宗杨龙友之言,急急回寓,将香君入官,奸阮报仇之事告知昆生,又恐在店内居住,有人踪迹,遂与昆生背着行李,要寻僻静所在多住几时,好打听香君消息。
昆生说:“我看人情已变,朝政日非,且当道诸公日日罗织正人,报复夙怨,不如暂避其锋,把香君消息从容打听罢。”
侯生说:“你也说的是。
但这附近州县别无相熟的,只有陈定生住在宜兴,吴次尾住在贵池,不免访觅故人,也是快事。”
二人穿街越巷,说话之间,早已走到三山街上。
看见蔡益庵书铺招牌,侯生指说道:“这是蔡益庵书店,定生、次尾时常寓此,不免问他一信。”
走在檐下,见廊柱上贴着封面,上写着“夏社文的”,左边一行小字是:“壬午癸未房墨合刊”,右边是:“陈定生、吴次尾两先生新选”。
侯生见了大喜,说道:“他二人想必亦寓在此!”遂至柜的问道:“掌柜的!”那里蔡益庵出来相见。
侯生说:“请问陈定生、吴次尾两位相公可在此否?”蔡益庵说:“现在里边,待我请他出来。”
二人听说是侯朝宗、苏昆生二位,不胜欢喜,遂请至铺内用茶、叙话。
忽有阮大铖升了兵部侍郎,特赐蟒玉,钦命防江。
这一日拜客来到三山街上,见书铺廊柱贴着封面,上有“复社”字样,遂叫长班揭下一看,怒曰:“呀!复社乃东林后起,与周镳、雷囗【纟寅】祚同党,朝廷正在访拿,还敢留选书?这个书客也大胆之极了!快快住轿!”遂传坊主吩咐:“这个书肆不守王法,通同复社渠首,如今奉命访拿逆党。
快递报单与镇抚司,差校尉拿人,用心着人看守,不可令此人逃脱!”三人在内闻知,即出铺至轿前问道:“我们有何罪犯,着人拿俺?你这老先生不畏天地鬼神了!”大铖说:“请教尊号?”三人遂各通姓名。
大铖大怒道:“哦!原来就是你们三位,今日却来认认下官!”三人说:“你就是阮胡子么?今日报仇来了,好,好!大家扯他到朝门外,讲讲他的素行去!”大铖佯笑说:“不要忙,有你讲的哩!”遂扬扬上轿而去。
只见四个校尉提锁执牌,来到铺前,见了坊主,问道:“那三个秀才在那里?快快领我们拿人!”三人说:“俺三人就是!”校尉不用分说,用锁套住,蜂拥而去。
蔡益庵说:“苏兄快来,了不得,了不得!选书的二位拿去罢了,连侯相公也拿去,如何是好?”昆生说:“我们跟去打听一个真信,好设法救他!”正是:挟仇且将正人捆,罹殃不失君子心。
不知三人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救难友昆生见帅 投檄文敬亭罹殃
却说陈定生等三人,被阮大铖嘱镇抚司拿去,送至锦衣卫衙门勘问。
幸锦衣卫大堂张瑶星不肯阿附权奸,一力开豁,设法审问,不至入在党逆之中。
苏昆生打探明白,一心要救他三人出狱,一路思想设法打救。
回至书铺内,寻思说:“目下满朝俱是奸阮党羽,谁人可以救他出狱?”左思右想,忽想起宁南左良玉是侯公子厚交,不免星夜奔至宁南,求他解救,或有可望。
于是即刻收拾行李,离了书铺,竟往宁南而来。
不消数日,来至宁南。
一住三日,无门可入,逐日在街上闲游。
一日,见左帅在江上大操,无奈何寻了一座酒楼,诈作饮酒,专等左帅操完回营,好相机求见。
谁想至辰刻直等到天晚,不见动静。
待至明月东升,方见左兵回营。
于是假作唱曲,好待左帅来时惊动他,以便见面。
正唱之时,只听左帅人马渐近,反高声歌唱起来。
左良玉同袁继咸、黄澍等并马而来,至酒楼下,闻见楼上歌声嘹亮,便一齐勒住马,问说:“当此戒严之时,楼上是何人歌唱?快快拿下!”众兵等领命,一齐上楼,锁下来带至马前脆下。
左良玉问道:“方才唱曲就是你么?”昆生叩头说:“小人求见元帅不得,无可奈何,冒死唱曲,好求见尊面!”左良玉喝道:“军令严肃,如此大胆!你是那里人?带到衙门细审。”
不一时,来至衙门下马,三人同坐下。
袁继咸说:“方才唱曲之人,须要早早发放!”良玉遂吩咐将那唱曲人带过来,问道:“你是那里人氏?敢大胆半夜唱曲,快快实说!”昆生说:“小人来自南京,特投元帅,因无门可入,故意犯法,求见元帅之面。”
良玉问道:“你要见我,有何缘故?”昆生遂泣诉说:“京中奸臣搜拿党人,无故将公子侯朝宗拿入囹圄,小人特来求见元帅,念旧日交情统兵前去,以清君侧,尽除奸党,救出侯生,感谢不尽!”良玉说:“侯朝宗乃吾恩师之子,可有书么?”昆生叩头说:“那日阮大铖亲领校尉立拿送狱,那里写得及!”良玉说:“凭你口说,如何可信?”想了一想,说:“有了,俺幕中有侯公子一个旧人,烦他一认,便知真假。”
遂吩咐:“请柳相公出来!”敬亭闻听外面堂上请他认人,遂缓步出来说:“待老汉认是何人?”一见昆生,大惊:“呀!原来是苏昆生盟弟,你从何处来?”又向左良玉说:“他是河南苏昆生,唱曲名手,谁不认得他。”
良玉遂叫昆生起来,让坐,问道:“你且说,侯公子为何下狱?”昆生从头诉说一番,复又一辑说:“只求元帅早发救书,也不在俺一番远来!”良玉闻言大怒,说:“袁、黄二位盟弟,你看朝事如此,岂不可恨!”袁继咸说:“不特此也,闻旧妃童氏跋涉来寻,马、阮不令收认,另藏私人,以备采选,要图椒房之亲,岂不可杀?”黄谢亦曰:“还有一件,崇祯太子七载储君,讲官大臣确有证据,今已付之幽囚,人人共愤,皆思寸磔马、阮,以谢先帝。”
良玉闻言,愈加愤怒,说:“我辈戮力疆场,只为报效朝廷,不料信用奸党,杀害正人,日日卖官鬻爵,演舞教歌,一代中兴之君,行的俱是亡国之政!虽有史阁部心你忠心,俱为马、阮内里掣肘,却也依样葫芦。
剩俺单身只手,怎去恢复中原?罢,罢,罢!没奈何,只得做要君之事了!”遂向袁继咸一揖:“临侯,你替俺修起参本来,参马、阮欺君误国、弃正妃、囚嗣君数般大罪,还要一道檄文。”
又向黄澍一揖,“借重仲霖起稿,只说俺发兵进讨,教他死无噍类。”
二人遂一齐提笔,登时参本立就,檄文写完。
大家列名在上,遂吩咐作速誊写,明日就要发兵了。
袁、黄二位说:“京中匿名文书纷纷雨集,马、阮令人搜寻,随得随烧。
且密令安庆将军杜弘域筑起城矶,久有防备我兵之意。
此檄一到,岂肯干休?竟从铺递,必行烧毁,差人投递,死多活少,这便怎处?”敬亭在旁,挺身而出说:“这样事,让老汉走走!”众人惊曰:“这位柳先生竟是荆柯之流,我辈当以白衣冠送之!”敬亭说:“这条老命甚么希罕,只求办的元帅事来。”
良玉大喜,吩咐:“取酒来!待我拜敬一杯。”
众人齐拜,敬亭答拜起来,向昆生说:“借重贤弟暂陪元帅,俺就束装起程。”
遂立刻取了檄文、包裹,辞别而行。
正是:壮士仗义投檄去,雄镇奋怒提兵来。
却说柳敬亭仗义,不怕生死,要往南京递投檄文,遂即辞了左良玉,背着行李,带着檄文,望南京而来。
不数日,来到京城,那日正值三月十九日,乃崇祯皇帝忌辰,百官奉旨,俱在太平门外设坛祭拜。
马士英等俱行礼已毕,佯哭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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