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清代才子佳人小说)第3页
两下暗自欣羡,各生眷念。
众鸨儿排下筵席,齐说:“院中规矩不兴拜命,就吃喜酒罢!”遂让朝宗、香君并肩上坐,丁继之、张燕筑等三人坐在左边,卞玉京、郑妥娘等坐在右边,人家饮酒歌弹,极其娱乐。
不觉红日衔山,乌鸦选树,众人齐声说:“天晚了,送新人入洞房去罢!”丁继之揽住说:“不要忙,侯官人当今才子,梳栊了绝代佳人,合欢有酒,岂可无诗?”众人皆说:“有理!待我们取付新样花笺,磨饱松烟,伺候挥毫。”
侯生说:“不消诗笺,小生带有宫扇一把,就题赠香君,永为结盟之物罢!”遂舒开宫扇,不用思索,提起笔来挥而成,乃是七言绝句一首。
诗曰:夹道朱楼一径斜,王孙初御富平车。
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
众人见侯生如此敏捷,人家正在那里赞赏,忽有人报曰:“杨老爷送诗!”侯生接过一看,读曰:生小倾城是李香,怀中婀娜袖中藏。
缘何十二巫峰女,梦里偏来见楚王。
读毕,说:“此老多情,送来一首催妆诗,妙绝,妙绝!”众人听见,人家称赞。
从新吹弹起来,劝新人饮酒,侯生与香君交杯换盏,畅饮一回。
谯楼已打二鼓,众人齐说:“天色晚了,撤了席罢!奏起乐来,送新人入房去!”侍女持灯,侯生与香君携手同入洞房。
侯生见香君微被酒熏,春色满面,比暖翠楼下相会时更觉宜人,情不自禁,轻轻抱上床,你贪我爱,说不尽云情雨意;颠鸾倒凤,只觉得风抖花颤。
正是:刘郎已入桃源内,带露桃花怎不开?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疑陪奁公子问故 知缘由侠女却妆
话说侯生与香君成亲之后,次日天明起来,流洗未完,杨龙友早已来与侯生暗喜。
及到院内,见院门深闭,侍婢无声,已知他们高眠未起,遂唤鸨儿说:“你到新人窗外,说我早来道喜。”
鸨儿未及答应,贞娘早已听见,问鸨儿:“是谁?”众说:“是杨老爷道喜来了。”
贞娘闻说杨老爷,慌忙出来相见,说道:“多谢老爷成了孩儿姻缘,感恩非浅,焉敢又劳老爷绝早道喜!”龙友遂问道:“新人起来否?”贞娘说:“昨晚睡迟,还未起哩!”贞娘遂转身进内一看,只见他二人那里交扣丁香、并照菱花,梳洗才完,穿戴未毕,就转身出来,请杨老爷同进洞房,好饮扶头酒。
龙友与贞娘见了侯生戏曰:“惊却好梦,得罪,得罪!昨晚催妆拙作,可还得入情么?”侯生笑谢曰:“妙是极妙的了,只是香君虽小,还该藏之金屋,小生袖里如何着得下?”大家俱笑。
龙友又问说:“夜来定情,必有佳作?”侯生说:“草草塞责,不敢请教!”遂教香君取出宫扇递与龙友,龙友吟读一遍,“妙,妙!只有香君不愧此诗,好好收着。
你看香君上头更觉艳丽了,消此尤物。”
侯生说:“香君天姿国色,今日插了几朵珠翠,穿了一套绮罗,十分花貌,又添二分,果然可爱!”贞娘接说:“这都是杨老爷帮衬的。”
只此一句,遂逐着侯朝宗心内之疑,向龙友一恭道:“我看杨兄虽是督抚马老爷至亲,却也拮据作客,为何轻掷金钱,来填烟花之窟?在小弟受之有愧,在杨兄施之无名,敢求明示,以待图报!”香君亦接口说:“俱郎问得有理,奴蒙杨者爷百般抬举,昨日承情太厚,也觉不安!”龙友见问,遂说:“既蒙问及,小弟只得实告。
这酒席、妆奁皆出怀宁之手。”
侯生说道:“不是宛人阮大铖么?”龙友应道:“正是他!”侯生大惊,就说:“这阮圆海原是敝年伯,小弟鄙其为人,绝之已久,他今日为何无故用情,令人不解?”龙友说:“圆老有一段苦衷,欲见白于天下,他当日曾游赵梦之门,原是吾辈。
后来结交魏党,以图救护东林,不料魏党一败,东林反兴水火。
近日复社诸生倡论攻击,大肆厥辱,岂非操同室之戈乎?圆老故交虽多,因其形迹可疑,亦无人代为分解,每日向天大哭说道:‘同类相残,伤心惨目,非河南侯公子不能救我’,所以今日谆谆纳交足下耳!”正是:无计欲识君子面,且将财物货人心。
侯生闻言,如梦初醒,方知陪妆情由。
一时不明,熟思,遂有解救,说:“阮圆海情甚迫切,亦觉可怜,就便是魏党,悔过来归,亦不可绝之太甚,况罪有可原乎?定生、次尾乃弟至交,明日相见,即为分解。”
龙友谢曰:“果得如此,吾党之幸也!”不料香君在旁闻侯生之言,拂然大怒曰:“郎君是何意思?阮大铖趋赴权奸,廉耻丧尽,妇人女子无不唾骂,他人攻之,官人救之,吾不知官人自处于何等?官人之意,不过因他助俺妆奁,便要徇私废公,这几件钗钏、衣裙,却放不到我香君眼里!”说完,遂将头上珠翠拔下,衣衫脱去,尽情丢在地下,向卧房而去。
龙友见如此光景,也觉没趣,含怒微笑曰:“呵呀!香君气性忒也刚烈!”侯生说:“好,好!这等见识,真乃女中丈夫,我倒不如,真侯朝宗又畏友也!老兄休怪,弟非不领教,但恐为女子所笑耳。
那些社友,平日垂俺朝宗者,也只为这点义气,我若依附权奸,那时群来攻我,自救不暇,焉能救人乎!”龙友见事不成,其觉不快,强为解说道:“圆老好意,也不可太激烈了!既然如此,弟就此告辞!”遂一拱就欲下楼,侯生深深一揖:“老兄莫怪!这些箱笼衣服原是阮家之物,香君不用,留之无益,还求取去罢。”
龙友满面羞惭,遂辞出而去。
正是:多情反被无情恼,乘兴而来败兴归。
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四回 端阳节社友闹榭 灯船会阮奸避踪
却说香君却了妆奁,侯朝宗又当面对着杨龙友拒绝了一番,心中闷倦,思欲观玩景致以消郁结。
适值五月端阳佳节,南京风俗到得此日,无论绅士商贾俱各驾船游玩,吹弹歌唱。
却说陈定生去约吴次尾,说道:“次尾兄,今日节闹端阳,你我旅邸抑郁,何不到秦淮赏节,以伸闷怀?”次尾说:“弟久有此心,方欲访兄同去,不料兄已先及,正合我意!”二人携手出门,缓步前行。
已到秦淮,定生问说:“如此佳节,怎的不见同社之人?”次尾说:“想必都在灯船会上。”
说话之间,见有河房一座,挂灯垂帘,甚是清雅。
次尾一看,知丁继之水榭,向陈定生说:“此是丁继之水榭,可以登眺。”
二人遂同登水榭,唤曰:“丁继之在家么?”内有一童走出,认的他二人,说:“陈、吴二相公请坐!俺主人赴灯船会去了,家中备下酒席,但有客来,随便留坐。”
二人闻童子之言,同说:“有趣,可称主人好事矣!”也不谦让,一同坐下。
定生说:“我们今日雅集,恐有俗人闯入,不免设法拒绝他。”
遂命童子取一灯笼来,提笔书上八个大字:“复社会文,闲人免进”,挂在水榭之前。
二人方坐下饮洒。
正饮之时,只听鼓吹之声振耳,知是灯船将近,凭栏观望,远远见一只灯船,内有一女客歌唱,三个男子吹的吹,弹的弹,向水榭而来。
定生留神一看,见是社友侯朝宗,向船上指说:“那来的好似侯朝宗。”
次尾说:“正是他!该请入会的。”
定生说:“那个女客必是香君,也好请他么?”次尾说:“香君不受阮胡子妆奁,竟是复社的朋友,请来何妨!”定生说:“这等说来,那吹弹的柳敬亭、苏昆生不肯做阮胡子门客,也是复社朋友,同请上楼来,更是有趣。”
遂高声唤曰:“侯社兄,这里来!”朝宗闻有人呼唤,望水榭一看,见是陈、吴二位社友,遂向楼上一拱,“二位请了!”定生说:“这是丁继之之水榭,现有酒席,侯兄可同香君、敬亭、昆生同上楼来,大家赏节!”朝宗等欣然下船,遂吹弹着上楼而来,有词为证:龙舟并、画浆分,葵花蒲叶泛金樽。
朱楼密、紫障匀,吹箫打鼓入层云。
《排歌子》
且说朝宗四人上得水榭,见灯笼上写着:“复社会文”,朝宗说:“不知今日会文,小弟来得正好!”敬亭说:“‘闲人免进’,我们未免唐突!”次尾说:“你们不肯做阮胡子门客,正是复社中朋友。”
朝宗说:“香君难道也是不成?”次尾说:“香君却奁一事,只怕复社朋友还差他一筹哩!”定生说:“以后该称他社嫂子!”大家鼓掌大笑。
遂唤童子斟酒,六人依次而坐,饮酒赏节。
正饮之际,忽听众人报说:“灯船来了!”六人遂停杯,凭栏同看灯船,只见船上各悬彩灯,绕河竞渡,也有饮酒的,也有吹弹的,也有赋诗的,灯船色色不同,人物在在各异。
真正是:金波纷纭,竞渡银漠,往来迷津。
大家饱看了一会,见灯船将尽,复各依次坐下饮酒。
敬亭说:“今日赏节,幸会二位相公,不可空饮,虚过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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