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花(晚清长篇谴责小说)第105页
《公羊》、《谷梁》所传笔削之义,如用夏时乘殷辂、服周冕等主张,都是些治据乱世的法。
至于升平、太平二世的法,那便是《春秋》新王行仁大宪章,合鬼神山川、公侯庶人、昆虫草木全统于他的教。
大小精粗,六通四辟,无乎不在。
所以孔子不是说教的先师,是继统的圣王。
《春秋》不是一家的学说,是万世的宪法。
他的伟大基础,就立在这一点改制垂教的伟绩上。
我说这套话,诸位定要想到《春秋》一万八千字的经文里,没有提过象这样的一个字,必然疑心是后人捏造,或是我的夸诞。
其实这个黑幕,从秦、汉以来,老子、韩非刑名法术君尊臣卑之说,深中人心。
新莽时,刘歆又创造伪经,改《国语》做《左传》,攻击《公》、《谷》,贾逵、郑玄等竭力赞助。
晋后,伪古文经大行,《公》、《谷》被摈,把千年以来学人的眼都蒙蔽了,不但诸位哩!若照卢仝和孙明复的主张,独抱遗经究终始,那么《春秋》简直是一种帐簿式的记事,没甚深意。
只为他们所抱的是古《鲁史》,并没抱着孔子的遗经。
我们第一要晓得《春秋》要分文、事和义三样。
孔子明明自己说过,“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
孔子作《春秋》的目的,不重在事和文,独重在义。
这个“义”在哪里?《公羊》说,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
汉人引用,廷议断狱。
《汉书》上常大书特书道:“《春秋》大一统大居正,《春秋》之义,王者无外。
《春秋》之义,大夫无遂事。
《春秋》之义,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春秋》之义,不以父命辞王父命,不以家事辞王事。”
像这样的,指不胜屈。
明明是传文,然都郑重地称为《春秋》。
可见所称的《春秋》,别有一书,不是现在共尊的《春秋》经文。
第二要晓得《春秋》的义,传在口说。
《汉书·艺文志》说,《春秋》贬损大人,不可书见,口授弟子。
刘歆《移太常博士文》,也道信口说而背传记。
许慎亦称师师口口相传。
只因孔子改制所托,升平太平并陈,有非常怪论,故口授而不能写出,七十子传于后学。
直到汉时,全国诵讲,都是些口说罢了。
第三要晓得这些口说还分两种:一种像汉世廷臣,断事折狱,动引《春秋》之义;奉为宪法遵行,那些都是成文宪法。
就是《公》、《谷》上所传,在孔门叫做大义,都属治据乱世的宪法。
不过孔子是匹夫制宪,贬天子,刺诸侯,所以不能著于竹帛,只好借口说传授。
便是后来董仲舒、何休的陈口说,那些都是不成文宪法。
在孔门叫做微言,大概全属于升平世、太平世的宪法。
那么这些不在《公》、《谷》所传的《春秋》义,附丽在什么地方呢?我考《公羊》曹世子来朝,《传》、《春秋》有讥父老子代从政者,不知其在曹欤、在齐欤?这几句话,非常奇特,《传》上大书特书。
称做《春秋》的,明明不把现有一万八千文字的《春秋》当《春秋》。
确乎别有所传的《春秋》,讥父老子代从政七字,今本经文所无。
而且今本经文,全是记事,无发义,体裁也不同。
这样看来,便可推知《春秋》真有口传别本,专发义的。
孟子所指其义则丘窃取之。
《公羊》所说,制《春秋》之义,都是指此。
并可推知孔子虽明定此义,以为发之空言,不如托之行事之博深切明。
故分缀各义,附入《春秋》史文。
特笔削一下,做成符号。
然口传既久,渐有误乱。
故《公羊》先师,对于本条,已忘记附缀的史文。
该附在曹世子来朝条,还该在齐世子光会于相条,只好疑以传疑了。
第四就要晓得《春秋》确有四本。
我从《公羊传》庄七年经文:“夜中星陨如雨。”
《公羊传》:“《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复,君子修之曰:星陨如雨。”
《不修春秋》,就是《鲁春秋》。
君子修之,就是孔子笔削的《春秋》。
因此可以证知《不修春秋》、《公羊》先师还亲见过他的本子,曾和笔削的《春秋》两两对校过。
凡《公羊》有名无名,或详或略,有日月,无日月,何以书,何以不书等等,都从《不修春秋》上校对知道。
那么连笔削的《春秋》,成文的已有两本。
其他口说的《春秋》大义,《公》、《谷》所传的是一本。
口说的《春秋》微言,七十子直传至董仲舒和何休,又是一本。
其实四本里面,口说的微言一本,最能表现《春秋》改制创教的精神。
请诸位把我今天提出的四要点,去详细研究一下,向来对于《春秋》的疑点,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只要不被刘歆伪经所盅惑,不受伪古文学家的欺蒙,确信孔子《春秋》的真义,决不在一万八千余字的经文,并不在《公》、《谷》两家的笔削大义,而反在董仲舒、何休所传的秘密口说。
这样一经了彻,不但素王因时立法的宪治重放光明,便是我辈通经致用的趋向也可以确立基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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