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花(晚清长篇谴责小说)第16页
不觉春来秋往,忽忽过了两年。
那时正闹着法、越的战事,在先秉国钧的原是敬亲王,辅佐着的便是大学士包钧、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高扬藻、工部尚书龚平,都是一时人望的名臣。
只为广西巡抚徐延旭、云南巡抚唐炯,误信了黄桂兰、赵沃,以致山西、北宁连次失守,大损国威。
太后震怒,徐、唐固然革职拿问,连敬王和包、高、龚等全班军机也因此都撤退了。
军机处换了义亲王做领袖,加上大学士格拉和博、户部尚书罗文名、刑部尚书庄庆藩、工部侍郎祖钟武一班人了。
边疆上主持军务的也派定了彭玉麟督办粤军、潘鼎新督办桂军、岑毓英督办滇军,三省合攻,希图规复,总算大加振作了。
然自北宁失败以后,法人得步进步,海疆处处戒严。
又把庄佑培放了会办福建海疆事宜,何太真放了会办北洋事宜,陈琛放了会办南洋事宜。
这一批的特简,差不多完全是清流党的人物。
以文学侍从之臣,得此不次之擢,大家都很惊异。
在雯青却一面庆幸着同学少年,各膺重寄,正盼他们互建奇勋,为书生吐气;一面又免不了杞人忧天,代为着急,只伯他们纸上谈兵,终无实际,使国家吃亏。
谁知别人倒还罢了,只有上年七月,得了马尾海军大败的消息,众口同声,有说庄仑樵降了,有说庄仑樵死了,却都不确。
原来仑樵自到福建以后,还是眼睛插在额角上,摆着红京官、大名士的双料架子,把督抚不放在眼里。
闽督吴景、闽抚张昭同,本是乖巧不过的人,落得把千斤重担卸在他身上。
船厂大臣又给他面和心不和,将领既不熟悉,兵士又没感情,他却忘其所以,大权独揽,只弄些小聪明,闹些空意气。
那晓得法将孤拔倒老实不客气地乘他不备,在大风雨里架着大炮打来。
仑樵左思右想,笔管儿虽尖,终抵不过枪杆儿的凶;崇论宏议虽多,总挡不住坚船大炮的猛,只得冒了雨,赤了脚,也顾不得兵船沉了多少艘,兵士死了多少人,暂时退了二十里,在厂后一个禅寺里躲避一下。
等到四五日后调查清楚了,才把实情奏报朝廷。
朝廷大怒,不久就把他革职充发了。
雯青知道这事,不免生了许多感慨。
在仑樵本身想,前几年何等风光,如今何等颓丧,安安稳稳的翰林不要当,偏要建什么业,立什么功,落得一场话柄!在国家方面想,人才该留心培养,不可任意摧残,明明白白是个拾遗补阙的直臣,故意舍其所长,用其所短,弄得两败俱伤。
况且这一败之后,大局愈加严重,海上失了基隆,陆地陷了谅山。
若不是后来庄芝栋保了冯子材出来,居然镇南关大破法军,杀了他数万人,八日中克复了五六个名城,算把法国的气焰压了下去,中国的大局正不堪设想哩!只可惜威毅伯只知讲和,不会利用得胜的机会,把打败仗时候原定丧失权利的和约,马马虎虎逼逼着朝廷签定,人不知鬼不觉依然把越南暗送。
总算没有另外赔款割地,已经是他折冲樽俎的大功,国人应该纪念不忘的了!如今闲话少说。
且说那年法、越和约签定以后,国人中有些明白国势的,自然要咨嗟太息,愤恨外交的受愚。
但一班醉生梦死的达官贵人,却又个个兴高采烈,歌舞升平起来。
那时的江西巡抚这兴,便是其中的一个。
达兴本是个绔袴官僚,全靠着祖功宗德,唾手得了这尊荣的地位,除了上谄下骄之外,只晓得提倡声技。
他衙门里只要不是国忌,没一天不是锣鼓喧天,笙歌彻夜。
他的小姐,姿色第一,风流第一,戏迷也是第一。
当时有一个知县,姓江,名以诚,伺候得这位抚台小姐最好,不惜重资,走遍天下,搜访名伶如四九旦、双麟、双凤等,聘到省城。
他在衙门里专门做抚台的戏提调,不管公事。
省城中曾有嘲笑他的一副对联道:以酒为缘,以色为缘,十二时买笑追欢,永朝永夕酣大梦;诚心看戏,诚意听戏,四九旦登场夺锦,双麟双凤共消魂!
也可想见一时的盛况了。
话说雯青一出江西,看着这位抚院的行动,就有些看不上眼。
达抚台见雯青是个文章班首,翰苑名流,倒着实拉拢。
雯青顾全同僚的面子,也只好礼尚往来,勉强敷衍。
有一天,雯青刚从外府回到省城,江以诚忽来禀见。
雯青知道他是抚台那里的红人,就请了进来。
一见面,呈上一副红柬,说是达抚台专诚打发他送来的。
雯青打开看时,却是明午抚院请他吃饭的一个请帖。
雯青疑心抚院有什么喜庆事,就问道:“中丞那里明天有什么事?”江知县道:“并没甚事,不过是个玩意儿。”
雯青道:“什么玩意呢?”江知县道:“是一班粤西来的跑马卖解的,里头有两个云南的苗女,走绳的技术非常高妙,能在绳上腾踏纵跳,演出各种把戏。
最奇怪的,能在绳上连舞带歌,唱一支最长的歌,名叫《花哥曲》。
是一个有名人替刘永福的姨太太做的。
‘花歌’,就是那姨太太的小名。
曲里面还包含着许多法、越战争时候的秘史呢,大人倒不可不去赏鉴赏鉴!”雯青听见是歌唱着刘永福的事,倒也动了好奇之心,当时就答应了准到。
一到明天,老早的就上抚院那里来了。
达抚台开了中门,很殷勤地迎接进来,先在花厅坐地。
达抚台不免慰问了一番出棚巡行的辛苦,又讲了些京朝的时事,渐渐讲到本题上来了。
雯青先开口道:“昨天江令转达中丞盛意,邀弟同观绳戏,听说那班子非常的好,不晓得从哪里来的?”达抚台笑道:“无非小女孩气,央着江令到福建去聘来。
那班主儿,实在是广西人,还带着两个云南的倮姑,说是黑旗军里散下来的余部,所以能唱《花哥曲》。
‘花哥’,就是他们的师父。”
雯青道:“想不到刘永福这老武夫,倒有这些风流故事!”这抚台道:“这支曲子,大概是刘永福或冯子材幕中人做的,只为看那曲子内容,不但是叙述艳迹,一大半是敷张战功。
据兄弟看来,只怕做曲子的另有用意吧!好在他有抄好的本子在那边场上,此时正在开演,请雯兄过去,经法眼一看,便明白了。”
说着,就引着雯青迤逦到衙东花园里一座很高大的四面厅上来。
雯青到那厅上,只见中间摆上好几排椅位,两司、道、府及本地的巨绅已经到了不少,看见雯青进来,都起来招呼。
江知县更满面笑容,手忙脚乱地趋奉,把雯青推坐在前排中间,达抚台在旁陪着。
雯青瞥眼见厅的下首里,挂着一桁珠帘,隐隐约约都是珠围翠绕的女眷。
大约著名的达小姐也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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