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清代长篇小说)第135页
紫芝道:“据我看来:我们大家倒要留神好好顽,将来这些事,只怕还要传哩。
若在书上传哩,随他诌去,我还不怕,我只怕传到戏上,把我派作三花脸,变了小丑儿,那才讨人嫌哩。”
兰芝点点头道:“你只是跟著吵,那个三花脸看来也差不多。”
因向史幽探道:“姐姐:他这‘薄命谁言座上无’一句,是个甚么意思?
难道内中薄命的多么?“幽探道:”若是多,他何不将‘谁’字改做‘须’字,‘无’字改做‘多’字呢?“宝云道:”话虽如此,但这对句同那‘泣红亭’三字究竟不佳。
“因向师兰言道:“那论上曾说‘师仿兰言’,明明道著姐姐,其中必有寓意。
这几日我们赶宴,你在那里登答公主,以及一切言谈,莫不深明时务,洞达人情。
他这匾对用意,大约姐姐也可参详大概。
何不道其一二?倘竟详解不差,大家知所趋避,也是一件好事。”
师兰言道:“妹子那能解得仙机;若据对联两句细细猜详,却有个道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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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七十一回 触旧事神在泣红亭 联新交情深凝翠馆
话说师兰言道:“若据对朕两句看来:大约薄命是不能免的,似还不至甚多,幸亏‘座上’两字;若把‘座’字变成‘世’字,那可不好了。
据我参详:要说个个都是福寿双全,这句话只怕未必,大概总有几位不足去处。
莫讲别的,只望望那个泣红亭的‘泣’字,还不教人鼻酸么?妹子有句话奉劝诸位姐姐:倒不必因此怀疑。
古人说的最好,他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又道:“善恶昭彰,如影随形。’
无论大小事了,只凭了这个‘理’字做去,对得天地君亲,就可俯仰无愧了。
今日大家在此相聚,总是同年姐妹,非泛泛可比。
诸位姐姐若不嫌絮烦,妹子还有几句话。
即如为人在世,那做人的一切举止言谈,存心处事,其中讲究,真无穷尽。
若要撮其大略,妹子看来看去,只有四句可以做得一生一世良规。
你道那四句?就是圣人所说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人能依了这个处世,我们闺阁也要算得第一等贤人。
这是为人存心应该如此,不应妄为的话。
至于每日应分当行的事,即如父母尊长跟前,自应和容悦色,侍奉承欢,诸务仰体,曲尽孝道。
古来相传孝女甚多,如女婧、缇萦之类,一使景公废伤槐之刑,一使文帝除肉刑之令,皆能委曲用心,脱父于难。
他如木兰戍边,以身代父;曹娥投江,终得父尸。
他们行为如此,其平时家庭尽孝之处可想而知,所以至今名垂不朽。
至于手足至亲跟前,总以和睦为第一。
所谓:“和气致祥,乖气致戾。’
苟起一争端,即是败机。
如田家那颗紫荆,方才分家,树就死了。
难道那树晓得人事,因他分家就要死么?这不过是那田家一股乖戾之气,适值发作,恰恰碰在树上,因此把个好好紫荆先就戾杀,他家其余房产各物,类如紫荆这样遭戾气的,想来也就不少;虽说紫荆会死,房产不会死,要知房产分析或转卖他姓,也就如死的一样了。”
紫芝道:“妹子闻得田家那颗荆们是他自己要死,以为警戒田家之意,姐姐怎么说是戾死的?”兰言道:“这话错了。
自古至今,分家的也不少,为何不闻别家有甚树儿警戒呢?难道那树死后,曾托梦田家,说他自己要死么?即使草木有灵,亦决不肯自戕其生,从井救人。
我说那树当时倒想求活,无如他的地主已将颓败。
古人云:”人杰地灵。
‘人不杰,地安得灵?地不灵,树又安得而生?总是戾气先由此树发作,可为定论?“紫芝道:“怎么别人分家没见戾死过树木?难道别家就无戾气么?”兰言道:“戾死树木,也是适逢其会。
别家虽无其事,但那戾气无影无形,先从那件发作颓败,惟有他家自己晓得,人又何得而知。
后来田家因不分家,那颗紫荆又活转过来,岂不是‘和气致祥’的明验么?诸位姐姐,刚才妹子所说侍奉承欢,至亲和睦,这都是人之根本第一要紧的。
其余如待奴仆宜从宽厚,饮食衣饰俱要节俭,见了人家穷困的尽力周济他,见了人家患难的设法拯救他:如果人能件件依著这样行去,所谓人事已尽;至于‘薄命谁言座上无‘那句话,只好听之天命。
若任性妄为,致遭天谴,那是’自作孽不可活‘,就怨不得人了。
“众人听了,都道:”姐姐这话真是金石之言。
“锦云道:“以颜子而论,何至妄为,不知他获何愆而至于夭?”兰言道:“他如果获愆,那是应分该夭的,夫子又哭他怎么,就同叹那‘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一个意思,因其不应夭而夭,所以才‘哭之恸’了。
固云‘命也’,然以人情而论,岂能自己。
即如他这论上‘泣’字,自然也显当泣才泣的,我们那里晓得。”
锦云望著众人笑道:“兰言姐姐的话,总要驳驳他才有趣。
刚才他说:”善恶昭彰,如影随形。
‘我要拿王充《论衡》’福虚祸虚‘的话去驳他,看他怎么说?“兰言道:”我讲的是正理,王充扯的是邪理,所谓邪不能侵正,就让王充觌面,我也讲得他过。
况那《论衡》书上,甚至闹到问孔刺孟,无所忌惮,其余又何必谈他。
还有一说:若谓《阴骘文》’善恶报应‘是迂腐之论,那《左传》说的’吉凶由人‘,又道’人弃常则妖兴‘这几句,不是善恶昭彰前证么?即如《易经》说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书经》说的’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这些话,难道不是圣人说的么?近世所传圣经,那《坟》、《典》诸书,久经澌灭无存,惟这《易经》、《书经》最古,要说这个也是迂话,那就难了。
“锦云笑道:”设或王充竟是这样驳你,你却何以对答?“兰言道:”他果如此,我就不同他谈了。
“锦云道:”敢是你辞穷么?“兰言道:”并非辞穷。
我记得《家语》同那《大戴礼》都说:“倮虫三百六十,圣人为之长。
‘圣人既是众人之长,他的话定有识见,自然不错,众人自应从他为是。
况师旷言:”凤翥鸾举,百鸟从之。’
凤为禽之长,所以众鸟都去从他,你想:畜类尚且知有尊长,何况于人!妹子不去答他者,因他既以圣人为非,自然不是我们倮虫一类,他自另有介虫或毛虫另归一类,我又何必费唇费舌去理他。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齐声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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