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清代长篇小说)第17页
况他立志甚坚,劝也无益。
“说罢,取过纸笔,开了地名。
骆红蕖道:“义父此去,可由巫咸国路过?当日薛仲璋伯伯被难,家眷也逃海外。
数年前在此路过,女儿曾与薛蘅香姐姐拜为异姓姊妹,并在神前立誓,无论何人,倘有机缘得归故士,总要携带同行。”
去岁有丝货客人带来一信,才知现在寄居巫咸。
女儿有书一封,如系便路,求义父寄去。
“多九公道:”巫咸乃必由之路,将来林兄亦要在彼卖货,带去甚便。
“当时骆红蕖去写书信。
唐敖即托林之洋上船取了两封银子,给骆龙以为贴补薪水之用。
不多时,骆红蕖书信写完。
唐敖把信接过,不觉叹道:”原来仲璋哥哥家眷也在海外!
当日敬业兄弟若听思温哥哥之言,不从仲璋哥哥之计,唐业久已恢复,此时天下何至属周!
彼此又何至离散!这是气数如此,莫可如何!“说罢叩辞。
大家互相嘱付一番,洒泪而别。
骆红蕖送至庙外,自去祭母、侍奉祖父。
唐敖三人因天色已晚,回归旧路。
多九公道:“如此幼女。
既能不避艰险,替母报仇,又肯尽孝,侍奉祖父余年,惟知大义,其余全置度外。
可见世间忠孝节义之事,原不在年之大小。
此女如此立志,大约本山大虫从此要除根了。”
林之洋道:“刚才俺见大虫吃那果然,因想起闻得人说,虎豹吃人,总是那人前生造定,该伤虎口;若不造定,就是当面遇见,他也不吃。
请问九公,这话可是?”多九公摇头道:“虎豹岂敢吃人!至前生造定,更不足凭。
当日老夫曾见有位老翁,说的最好。
他说:”虎豹从来不敢吃人,并且极其怕人,素日总以禽兽为粮,往往吃人者,必是此人近于禽兽,当其遇见之时,虎豹并不知他是人,只当也是禽兽,所以吃他。
‘人与禽兽之别,全在顶上灵光。
禽兽顶上无光,如果然之类,纵有微光,亦甚稀罕。
人之天良不灭,顶上必有灵光,虎豹看见,即远远回避。
倘天良丧尽,罪大恶极,消尽灵光,虎豹看见与禽兽无异,他才吃了。
至于灵光或多或少总在为人善恶分别。
有善无恶,自然灵光数丈,不独虎豹看见逃窜,一切鬼怪莫不远避。
即如那个果然,一心要救死然回生,只管守住啼哭。
看他那般行为,虽是兽面,心里却怀义气,所谓’兽面人心‘,顶上岂无灵光?纵让大虫觌面,也不伤他。
大虫见了’兽面人心‘的既不敢伤,若见了’人面兽心‘的如何不啖!世人只知恨那虎豹伤人,那知有这缘故。
“唐敖点头道:”九公此言,真可令人回心向善,警戒不小。
“林之洋道:”俺有一个亲戚,做人甚好,时常吃斋念佛。
一日,同朋友上山进香,竟被老虎吃了。
难道这样行善,头上反无灵光么?“多九公道:”此等人岂无灵光。
但恐此人素日外面虽然吃斋念佛,或者一时把持不定,一念之差,害人性命,或忤逆父毋,忘了根本;或淫人妻女,坏人名节,其恶过重,就是平日有些小小灵光,陡然大恶包身,就如’杯水车薪‘一般,那里抵得住!所以登时把灵光消尽,虎才吃了。
不知此人除了吃斋念佛,别的行为若何?“林之洋道:”这人诸般都好,就只忤逆父母,闻得还有甚么’桑间月下‘之事。
除了这两样,总是吃斋行善,并无恶处。
“多九公道:”’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
‘此人既忤逆父母,又有’桑间月下‘损人名节之事,乃罪之魁,恶之首。
就让吃斋念佛,又有何益。
“林之洋道:”据九公这话,世人如作了孽,就是极力修为,也不中用了?“多九公道:”林兄这是甚话!善恶也有大小:以善抵恶,就如将功赎罪,其中轻重。
大有区别,岂能一概而论。
即如这人忤逆父母,淫人妻女,乃罪大恶极,不能宽宥的。
你却将他吃斋念佛那些小善,就要抵他两桩大恶,岂非拿了杯水要救车薪之火么?况吃斋念佛不过外面向善,究竟不知其心如何。
若外面造作行善虚名,心里却杯著凶恶,如此险诈,其罪尤重。
总之,为人心地最是要紧。
若谓吃斋念佛都是善人,恐未尽然。
“话说间,离船不远,忽见路旁林内飞出一只大鸟,其形如人,满口猪牙,浑身长毛,四肢五官,与人无异,惟肋下舒著两个肉翅,顶上两个人头,一头象男,一头象女。
额上有文,细细看去,却是“不孝”二字。
多九公道:“我们刚说不孝,就有‘不孝鸟’出来。”
林之洋听见‘不孝’二字,忙举火绳,放了一枪。
此鸟著伤坠地,仍要展翅飞腾。
林之洋赶去,一连几拳,早巳打倒。
三人进前细看,不但额有“不孝”二字,并且口有“不慈”二字,臂有“不道”二字,右胁有“爱夫”二字,左胁有“怜妇‘二字。
唐敖叹道:”当日小弟虽闻古人有此传说,以为未必实有其事。
今亲目所睹,果真不错。
可见天地之大,何所不有。
据小弟看来这是世间那些不孝之人,行为近于禽兽,死后不能复投人身,戾气凝结,因而变为此鸟。
“多九公点头道:”唐兄高见,真是格物至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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