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清代长篇小说)第99页
那个黑女见他们都去斟酒,只得也去斟了一巡。
大盗看了,乐不可支,真是酒入欢肠,越饮越有精神。
那里禁得四人手不停壶,只饮的前仰后合,身子乱幌,饮到后来,醉眼朦胧,呆呆望著四人只管发笑。
妇人看著,不觉冷笑道:“我看相公这个光景,莫非喜爱他们么?”大盗听了,满面欢容,不敢答言,仍是嘻嘻痴英。
妇人道:“我房中向有老嬷服侍,可以无须多婢。
相公既然喜爱,莫若把他四个都带去作妾,岂不好么?”闺臣姊妹听了,暗暗只说:“不好!性命要送在此处了!”大盗把神宁了一宁道:“夫人此话果真么?”妇人道:“怎好骗你!我又不曾生育,你同他们成了喜事,将来多生几个儿女,也不枉连日操劳一场。”
若花听了,只管望著闺臣,闺臣把眼看著婉如:姊妹三个,登时面如傅土,身似筛糠。
闺臣把他二人衣服拉了一把,退了两步,暗暗说道:“适听女盗所言,我们万无生理。
但怎样死法,大家必须预先议定,省得临时惊慌。”
若花道:“我们还是投井呢?还是寻找厨刀自刎呢?”闺臣道:“厨房有人,岂能自刎;莫若投井最好。”
婉如道:“二位姐姐千万携带妹子同去。
倘把俺丢下,就没命了!”
若花道:“阿妹真是视死如归。
此时性命只在顷刻,你还斗趣!”婉如道:“俺怎斗趣?”若花道:“你说把你丢下就没命了,难道把你带到井里倒有命了?”
只听那妇人道:“此事不知可合你意?如果可行,我好替你选择吉期。”
大盗听了,喜笑颜开,浑身发软,望著妇人深深打躬道:“拙夫意欲纳宠,真是眠思梦想,已非一日,惟恐夫人见怪,不敢启齿。
适听夫人之言,竟合我心。
……”
话未说完,只听碗盏一片声响,那妇人早把筵席掀翻,弄了大盗一身酒菜,房中所有器具,撂的满天飞舞。
将身倒在地下,如杀猪一般,放声哭道:“你这狠心强贼!我只当你果真替我寻丫环,那知借此为名,却存这个歹意!你即有心置妾,要我何用?我又何必活在世上,讨人憎嫌!”说罢爬起,拿了一把剪刀,对准自己咽喉,咬定银牙,紧皱蛾眉,眼泪汪汪,气喘嘘嘘,浑身乱抖,两手发颤,直向颈顶狠狠刺来。
大盗一见,吓的胆战心惊,忙把剪刀夺过,跪求道:“刚才只因多饮几怀,痰迷心窃,酒后失言,只求夫人饶恕,从此再不妄生邪念了。”
妇人仍是啼哭,口口声声,只说丈夫负义,务要寻死。
一面哭著,又用带子套在颈上,要寻自尽,又被大盗枪去;猛然一头要朝壁上撞去,也彼大盗拦住。
大盗心忙意乱,无计可施,只得磕头道:“我已立誓不放再存恶念,无如夫人执意不信。
如今只好教他们打个样子,已后再犯,就照今日加倍责罚,也是情愿。
“因命老嬷把四个行杖偻罗传进内室道:”我酒后失言,忤了夫人,以致夫人动怒,只要寻死。
只得烦你们照军门规矩,将我重责二十。
如夫人念我皮肉吃苦,回心转意,就算你们大功一次。
我虽惧怕夫人,你们切莫传扬出去,设或被人听见强盗也会惧内,那才是个笑话哩。
“将身爬在地下。
四个偻罗无可奈何,只得举起竹枪,一递一换,轻轻打去。
大盗假意喊叫,只求夫人饶恕。
刚打到二十,妇人忽然手指大盗道:”你存这个歹意,我本与你不共戴天;今你既肯舍著皮肉,我又何必定要寻死?但刚才所打,都是虚应故事,如果要我回心转意,必须由我再打二十,才能消我之气。
“大盗听了,惟有连连叩首。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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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李汝珍)
第五十一回 走穷途孝女绝粮 得生路仙姑献稻
话说大盗连连叩头道:“只求夫人消了气恼,不记前仇,听凭再打多少,我也情愿。”
妇人向偻罗道:“他既自己情愿,你们代我著实重打,若再虚应故事,定要狗命!”四个偻罗听了,那敢怠慢,登时上来两个,把大盗紧紧按住;那两个举起大板,打的皮开肉破,喊叫连声。
打到二十,偻罗把手住了。
妇人道:“这个强盛无情无义,如何就可轻放?给我再打二十!”大盗恸哭道:“求夫人饶恕,愚夫吃不起了!”妇人道:“既如此,为何一心只想讨妾?假如我要讨个男妾,日日把你冷淡,你可欢喜?你们作男子的:在贫贱时原也讲些伦常之道;一经转到富贵场中,就生出许多炎凉样子,把本来面目都忘了,不独疏亲慢友,种种骄傲,并将糟糠之情,也置度外,这真是强盗行为,已该碎尸万段!你还只想置妾,那里有个忠恕之道!我不打你别的,我只打你‘只知有己,不知有人’。
把你打的骄傲全无,心里冒出一个‘忠恕’来,我才甘心!今日打过,嗣后我也不来管你。
总而言之:你不付妾则已,若要讨妾,必须替我先讨男妾,我才依哩。
我这男妾。
古人叫做‘面首’,面哩,取其貌美;首哩,取其发美。”
这个故典并非是我杜撰,自古就有了。
“大盗道:”这点小事,夫人何必讲究考据。
况此中狠有风味,就是杜撰,亦有何妨。
夫人要讨男妾,要置面首,无不遵命。
就只这股骄傲,乃是我们绿林向来习气,久已立誓不能改的,还求见谅。
“妇人道:”骄傲固是强盗习气,何妨把这恶习改了?“大盗道:”我们做强盗的,全要仗著骄傲欺人,若把这个习气改了,还算甚么强盗!这是至死不能改的。
“妇人道:”我就把你打死,看你可改!“分付偻罗:”著实再打!“一连打了八十,大盗睡在地下,昏晕数次,口中只有呼吸之气,喘息多时,才苏醒过来。
只见强打精神,垂泪说道:”求夫人快备后事,愚夫今要永别了。
我死后别无遗言,惟嘱后世子孙,千万莫把绿林习气改了,那才算得孝子贤孙哩。
“说罢,复又昏晕过去。
妇人见大盗命已垂危,不能再打,只得命人抬上床去,不觉后悔道:“我只为多打几板,自然把旧性改了,那知他至死不变。
据此看来:原来世间强盗这股骄傲习气,竟是牢不可破。
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同这禽兽较量!”因分付偻罗道:“这三个女子才来未久,大约船只还在山下,即速将他们带去,交他父母领回;那个黑女在此无用,也命他们一同领去。
连日所劫衣箱,也都发还,省得他日后睹物又生别的邪念。
急速去罢!倘有错误,取头见我!“偻罗诺诺连声,即将四人引至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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